清明

小说:北鸢 作者:葛亮

今年,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们烧纸了。

秦世雄眼睛一红,对着她跪下。

秦家去年为避乱迁到了贵阳去,怕也是回不来了。昭如记挂着秀娥两口子。

秦家的坟地在西边,又是一番奔波。据说这西麓的风水是极好的,因此坟墓便更为拥促些。

回来的时候,途经一处,却豁然开朗。这家的坟茔整饬阔大,面南背北,建造成了陵园的样式。迎面立了汉白玉牌坊,青砖甬道的两边,跪着石头的马和羊。甬道一径通到最高大的坟冢前。后面的坟墓以扇状排开,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家逸便说,这祖坟,将千秋万代的穴位都留好了。八字陇,怀抱孙。再挑剔的堪舆,都看不出毛病来。冯家如今再不济,这排场可是他人能有的。

文笙却在一个小土堆前停住。这土堆并不在冯家众多的坟墓中,靠边上孤零零的。他见一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孩跪在土堆前,正喃喃地说话。她看上去不过十来岁,脸上的凄楚,却是他这个年纪还看不懂的。

女孩捧起一把土,缓缓地撒在坟头上,站起来。

她看见他,愣了一愣。

文笙觉得她似曾相识。一股力量让他开了口,你是冯家的人?

女孩点点头,望着他。

文笙的眼神不禁有些躲闪,目光转向了坟堆。女孩昂起头,说,这是我二姐。

他觉出她的口气中,有一些勇敢的东西,破碎了表情的凄楚。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问,你姐的坟为什么不和家里人的在一起?

女孩说,她没有出嫁。按礼她应该埋在婆家的坟地里,可她没有婆家,只好埋在娘家边上。

这时候,一个中年的男人走过来,说,桢儿,走了。

女孩埋着头,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脸,对文笙说,你还放风筝么?

风驰电掣一般,他想起了她来。他在城头上放着一只墨蓝色的“凤头鸦”。她静静地看,她对他说,我认得你。

是那个女孩儿,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她长大了,苍白的脸色,柔美却黯然的声线,都是陌生的。可是,声音里的勇敢还是她的。

女孩回过头去。他看见她粗黑的发辫,在月白色的背影中跳动了一下,很快地远去了。

多年以后,谈起这次与文笙的偶遇,仁桢总是有些失神。

她说,那天家里人都已经下山去,只有她一个,执拗地要留下来,想多陪陪她的二姐。当她看到文笙,一时间,觉得有许多的话,想说给他听。待要说出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对面前的人几乎一无所知。在此之前,她在这个家里,已经保持了长久的沉默。

明焕牵了仁桢的手,往山下走去。他觉出女儿的手,有些凉,不禁握得紧了些。在某一个当下,父女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他们看着西方通红的夕阳,慢慢地下坠。所经之处,将云彩烧成火一样的颜色。堆栈映照,浮游生姿。这景象美得炫目而不真实。他们都没有挪动步子,敛声屏息。似乎一点点的声响,都会将这美在顷刻间击碎。

仁桢终于侧过脸去,静静看着自己的父亲。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长,与这个男人久未有如此亲密与默契。她很小声地说,爹。

明焕也看着她,不同于平素神色的游离,目光十分专注。他看到小女儿的面庞笼罩在霞光中,清晰明澈,已脱去了孩子相。而眼睛中倏然而生的,是他所未知的东西。他心里一阵发空,嘴巴动一动,说,走吧。

父女两个进了城,暮色苍茫。他们在老城墙根儿的一个豆腐脑摊子坐下来。原本是要收摊儿了。摊主是对夫妇,看这一老一少,坐定了,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大人说,两碗豆腐脑,葱花,腌白菜末,多香油少辣。小的没有说话,只是端坐着,形容是让他们喜爱的,神色却戚然。女的悄悄说,你看这孩子穿的衣裳,料子真好,怎么这么素?男的说,开门做生意,管这些干嘛呢?女的就又问,你说,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还是城东书寓的小先生呢?男的便说,闭嘴。

豆腐脑上来,两个人默默地吃。吃着吃着,仁桢拈起小勺,舀了一勺辣子,搁进碗里。吃了一口,再吃一口,终于辣得合不上嘴。汗也淌下来了。父亲摇一摇头,唉,跟这儿发什么狠。

就跟摊主说重新上一碗。

新的上来了,仁桢却不吃了。她说,爹,我不想回家。

明焕听了,愣一愣,半晌才出了声,咱不回去。

父女两个坐着人力车。车夫是个身形长大的中年人,拉得并不快,又似乎不很熟悉路。每到一个路口,总有些犹犹豫豫的。终于在一处停下来,鞠一躬说,这位先生,实在对不住,你这地儿我真是没去过。要不请您换辆车,这车钱我不收了。

明焕并无怨言,只是说,兄弟,干这行不久吧。

车夫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搁以前我也是个坐车的,跑反把家给跑没了。孩子丢了,老婆疯了。我现在拉车,就图流个畅快汗。累饱了,晚上啥也来不及想,睡个踏实觉。

明焕塞给他一块大洋。他推托了一番,收下了。

换了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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