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据说我是在光天化日的下午一点钟,从两座枪塔间翻过前围墙逃出监狱的。事前的计划相当周密,在某种程度上可说完全照计划进行。但逃脱能成功,其实主要在于胆大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一旦着手逃狱,就得有心理准备,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一旦失手,惩戒队的警卫很有可能会把我们活活踢死。一起逃狱的有两人。另一个是我二十五岁的狱友,他狂放不羁而慷慨,因杀人罪服无期徒刑。我们曾找上其他狱友,想说服他们一起逃狱。我们问了其中最凶狠的八个,这些人全因暴力犯罪被判至少十年徒刑。结果他们一个个都有借口,不肯参加。我不怪他们,我和我的伙伴都是年轻的初犯,没有前科。虽然我们都是重刑犯,但在监狱里,我们只是无名小卒。我们拟订的逃狱计划,是那种成功了会被称为英雄、失败了会被称为狗熊的计划。最后,只有我们两人参加。

当时,内部警卫队大楼正在大翻修,给了我们逃脱的机会。那是栋两层楼的房子,供狱警办公和讯问犯人之用,位于前围墙大门附近。我们担任园圃维护员,在那里换班的警卫,每天都可以看到我们。逃狱那一天,我们去那里工作时,他们一如往常看了我们一会儿,随即转过头去。警卫队大楼空无一人,翻修工人正在吃午餐。因着警卫本身的百无聊赖和他们对我们的熟稳,制造出小小的空档。在这只有几秒钟,但于我们宛如数小时的空档中,我们成了隐形人。于是我们动手。

翻修工地外围用钢丝网眼围篱封住,我们割开围篱钻进去,破门进人那空荡荡的房子,爬上楼梯。屋内因为翻修,清得空无一物。未抹灰泥的墙,露出柱子和承梁的骨架。楼梯上光秃秃的木阶布满灰尘,一片白色,砖头和灰泥的碎块散落其上。顶楼的天花板上有个维修孔,我站在我的伙伴粗壮的肩膀上,用力推开里面的木板活门爬出去。我事先已把延长线缠在连身工作服里。爬上阁楼之后,我解下延长线,一端绑在屋顶的横梁上,另一端传给我的伙伴,他就利用延长线爬上来跟我会合。屋顶呈之字形延伸,我们爬向屋顶与监狱前围墙狭窄的夹缝。我选中某个四槽的一点作为凿孔,希望两侧的突起能遮住那个洞,不致让枪塔上的守卫看到。阁楼下一片漆黑,但靠近墙面狭窄的楔形夹缝,却比警棍更黑更暗。

我们与盖住屋顶的马口铁皮之间,隔着一堵双层的硬木板。在打火机的照明之下,我们开始在木板上钻洞。一支长螺丝起子、一根凿子、一把平头剪,是我们仅有的工具。我们对着木板又劈、又刮、又戳,忙了十五分钟,只挖出大概人眼大小的小洞。我们来回移动打火机的火焰,看见小洞后方闪亮的金属屋顶。但是木板太硬又太厚,用我们手头上的工具,得花好几个小时才能挖出人能钻得过去的洞。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估计只有三十分钟,或许再多一点,之后警卫就会来这里例行巡查。我们得在那之前凿穿木板,在马口铁皮上挖出洞,爬到屋顶上,用延长线当绳子,爬下屋顶,获取自由。时间如此紧迫,我们却困在警卫队大楼的阁楼中。我们知道警卫随时可能会发现围篱上的破洞,看见被打坏的门和维修孔。他们随时可能从维修孔上来,钻进这个又黑又闷热的洞穴,找到我们。

“我们得回去,”我的伙伴低声说,“我们绝对没办法凿穿这木板。我们得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不能回去,”我断然地说,尽管那念头也在我脑海里翻滚,“他们会发现所有被破坏的东西,包括我们割开的围篱,然后他们会知道那是我们做的;因为可以在这地区活动的,就只有我们。如果我们回去,会落在Slot 手里一年。”

Slot 是狱中黑话,用来指称惩戒队。在那个年代,那个监狱里的那个单位,是那国家最惨无人道的地方,是可以随意毒打犯人的地方。从警卫队大楼(他们的大楼,惩戒队的总部所在)屋顶脱逃不成,挨打肯定更名正言顺,更凄惨。

“好,那我们他妈的怎么办?”我的伙伴急切地问道,声音压低,但表情和动作都像是在大叫。汗水从他脸上滴落,他的双手因害怕而湿透,握不住打火机。“我想有两个选择。”我说。

“哪两个?"

“第一个,用那把梯子,那个用链条拴在楼下墙壁的梯子。我们可以再下楼,打断梯子的锁链,把延长线绑在梯子顶端,再把梯子靠在墙上爬上去,接着把延长线甩到墙的另一头,然后就可以滑下去到马路上。”

“就这样?"

“那是第一个计划。”

“但……他们会看到我们。”我的伙伴反驳道。

“是没错。”

“他们会向我们开枪。”

“说得没错。”

“他们会射中我们。”

“的确。”

“哇靠,耍我,”他极小声地说,“我想你真的是在耍我。这不成了活靶,不是吗?" “我想我们之中或许会有一人过关,另一人会中枪。一半一半。

我们思考成败机率,静默不语片刻。

“我不喜欢这计划。”我的伙伴发抖。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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