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以后,索普·阿特尔涅的身体大有起色,可以出院了。他把自己的住址留给了菲利普。菲利普答应下星期天下午一点跟他一块儿吃饭。阿特尔涅曾告诉菲利普,说他就住在伊尼戈·琼斯修建的一幢房子里,正如他热烈地谈论所有的事物那样,他把古旧的橡木栏杆也吹嘘了一番。在下楼为菲利普开门时,他又迫使菲利普当场对那过梁上的精致雕花称赞了一番。这幢房子坐落在大法官法庭巷和霍尔本路之间的一条小街上,样子破旧,极需油漆一番,但仍不失昔日的庄严。这幢房子一度合乎时尚,但如今却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据说有计划把它拆除,以便盖几幢漂亮的办公大楼。房租低廉,因此阿特尔涅能以与他的收入相称的价格租到楼上两层。菲利普以前没有见过阿特尔涅站直身子的模样,看到他的个子这么矮小,感到十分惊讶。他的身高至多不过五英尺五英寸。他打扮得奇形怪状:下身套了条只有法国工人才穿的那种蓝色亚麻布裤子,上身穿了件棕色丝绒旧外套,腰间束了条鲜红的饰带,衣领很低,所谓领带,只是一个飘垂着的蝶形领结,而这种领结只有《笨拙》杂志画页上的法国小丑才系。他热情地欢迎菲利普的到来,接着便马上谈起这幢房子来了,一面还深情地用手抚摸着栏杆。
“瞧瞧这栏杆,你再用手摸摸,真像绸缎一样光滑。实在是风格典雅的奇迹!而不出五年,拆除房屋的人就会把它当木柴卖掉。”
他执意要把菲利普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去。那儿,一个只穿衬衫的男人和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正在同他们的三个孩子一起吃星期天的午饭。
“我把这位先生带来看看你家的天花板。你以前见过这么漂亮的天花板吗?你好吗,霍奇森太太!这位是凯里先生,我住院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的。”
“请进,先生。”那个男人说,“凡是阿特尔涅先生的朋友,我们都欢迎。阿特尔涅先生把他所有的朋友都领来参观我家的天花板。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睡觉也罢,我正在洗澡也罢,他都照样进来。”
菲利普看得出来,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阿特尔涅有点儿古怪,但他们仍然很喜欢他。当阿特尔涅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块十七世纪天花板的美妙之处时,他们都呆呆地听着。
“霍奇森,把这房子拆毁真是犯罪,对吧?你是一个很有影响的公民,为什么不写信给报社表示抗议呢?”
那个只穿衬衫的男人笑了笑,对菲利普说:
“阿特尔涅先生就喜欢开个小小的玩笑。人们都说这几幢房子极不卫生,还说住在这儿不安全。”
“让卫生见鬼去吧。我要的是艺术。”阿特尔涅说,“我有九个孩子,那么糟的排水系统,可一个个都长得很壮实。不,不行,我可不想冒什么风险。别跟我讲你们那些新型的观念!我得先弄清楚这儿的排水系统确实不行才会搬家,否则我就不搬。”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金发小姑娘推门进来。
“爸爸,妈妈说,别光顾着说话,快回去吃午饭。”
“这是我的三女儿,”阿特尔涅引人注目地用食指指着小姑娘说,“她叫玛丽亚·德尔皮拉尔,但她更乐意人家管她叫简。简,你该擤擤鼻子了。”
“爸爸,我没有手帕。”
“啧,啧,孩子,”他掏出一块漂亮的印花大手帕回答说,“你认为上帝给你手指是为了什么?”
他们一起上楼,菲利普被领进一个四周嵌着深色橡木护墙板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狭长的柚木桌子,支架是活动的,由两根铁条支撑。这种式样的桌子,西班牙人管它叫铁架支撑的桌子[1]。看来他们就要在这儿用餐,因为桌上已安排好两个位置,桌旁摆着两把大扶手椅,橡木扶手又宽又平,椅子的靠背与座位都包着皮革。这两把椅子朴素雅致,但坐着并不舒服。除此以外,房间里剩下的唯一家具就是一个带有很多小抽屉的橱柜[2],上面精心装饰着镀金铁花,座架上刻着基督教义图案,虽说有些粗糙,但雕刻得十分精细。顶上放着两三个虹彩盘。盘子破裂得相当厉害,但色彩还算鲜艳。四周墙上挂着镶嵌在画框里的西班牙画派的名家画作,框架虽旧但很漂亮。作品的题材令人厌恶,画面因年深日久、保管不善而破损;作品的构想也很平凡。尽管如此,这些画作仍洋溢着一股激情……房间里没有什么值钱的摆设,但气氛倒还令人愉快,显得既堂皇又朴素。菲利普感到这正是古老的西班牙精神。阿特尔涅正把橱柜里面漂亮的装饰和暗抽屉指给菲利普看,一个身材修长、背后垂着两条光亮的棕色发辫的姑娘走了进来。
[1] 原文是西班牙语。
[2] 原文是西班牙语。
“妈妈说午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二位了。你们一坐好,我就把饭菜端进来。”
“莎莉,过来跟这位凯里先生握握手。”接着他转脸朝着菲利普,“她长得个儿大不大?她是我最大的孩子。你多大啦,莎莉?”
“爸爸,到六月就十五岁了。”
“我给她取了个教名,叫玛丽亚·德尔索尔。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就把她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