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弈的声音像根刺扎在了林一川心,这是有意说给他听的:「鹊占鸠巢,还以为自个儿多能呢。能得了族谱也能从族谱划掉,法子多的是……」
这一刻林一川问自己,如果他不是林家的大公子,他能在十六岁接管产业,令南北十六行的管事信服吗?他想起了从前,几百两精工绣作的衣裳脏了一点马扔掉。如果不是扬州首富林家的大公子,他能这样豪奢吗?
林一川迷茫了。
不知不觉回到银杏苑。软轿落了地,林一川还久久没有想起去掀桥帘。守在一旁的林安叫了他一声,林一川有点茫然地望着他。林安又叫了他一声。林一川猛然回过神,前掀起了轿帘。
林大老爷双目紧闭,腊黄着脸,人事不醒。
「叫郎来!」林一川面色大色,弯腰将父亲抱了出来。他脑袋嗡嗡作响,搂紧了父亲,像搂住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林家请来的郎在他眼前晃动。大管事呼喝着下人。仆从们穿流不息。林一川机械地望着躺在拨步床昏迷不醒的父亲,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大老爷也许会醒,也许……」郎的话撕开了蒙在林一川耳朵的那层膜,眼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异常。
内堂里的人潮水般退了出去。林一川回过头。林安正站在槅扇间的门口。他朝林一川微微低下了头,以一种谦卑的姿态传递着他的忠心。
说不清的疲倦感涌了来。林一川喃喃说道:「我想陪会爹,别让人进来打扰。」
槅扇间的门轻轻闭合,为父子俩隔出了安静的空间。
林一川无力地坐下,握住了父亲的手。
祠堂里的一幕幕铺天盖地的在脑回放,让林一川阵阵眩晕。他握紧了父亲的手轻声说道:「您说过我娘摸过五百罗汉壁,佛祖显灵,这才有了我。爹。其实东厂找的证人证词都可不信。为何你要承认呢?也对,您是生意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他把脸埋了下去,发出含糊地声音:「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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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声欲言又止,朝内堂张望着。雁行睃了眼站得如标枪般直的林安,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了出去。
进了两人住的厢房,雁行关了房门:「放心吧,有林安在。歇好了再去换他不迟。」
「他们说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老爷还承认了。这怎么可能?!」燕声急不可待地说道。
给自个儿倒了杯热茶,又递给燕声一杯。雁行悠閒地吹了吹杯口的热气道:「是又怎样?大明律规定家业全归嗣子,亲兄弟亲侄儿都甭肖想。」
燕声急了:「哎,我不是说家产,我是说……」
雁行打断了他的话:「东厂说少爷不是老爷亲生的,是真的?老爷说少爷是抱养的,他不是你的少爷了?」
那究竟少爷是不是老爷亲生的啊?不对,他不是想说这个。燕声脑袋有点懵:「少爷当然是少爷……」
「那不结了?」雁行悠悠然说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燕声瞪着他许久,怒得拍起了桌子:「雁行,你不是个好人!眼下什么情形了?你竟然还在看戏!不行,我要守着少爷去。」
任由他夺门而出,雁行翻了个白眼,抖开包袱皮,收拾起东西来。
第240章 手段
林家这场戏才开场,太多的人不愿意它这么快落幕。
接到大老爷昏迷不醒药石无效的消息后,以二老爷为首的林氏族人们从祠堂赶了来。不消多时,银杏院待客的正堂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林二老爷和二太太出面张罗着,带着管事安排族人们用饭歇息。留在银杏院的族人虽然多,倒也有条不紊。
银杏院旁边的花厅里宴开十几席。用过饭,这些德高望重的族人们又继续回到正堂等侯着。
听到族人们谈论着大老爷的病情,感嘆大老爷做过的善事。燕声傻傻地竟然有些感动:「以前都不知道族里有这么多人关心着老爷!」
林安忍不住扯动了下嘴角,下仔细打量着燕声。老爷怎么选了个二傻子在少爷身边?他轻声说道:「豺和狼是不同的,豺更凶残狡猾。捕食时最喜欢以多取胜。」
燕声呆了呆,没听明白。
林安望向窗外的天空:「受伤的羚羊其实并不害怕被豺狼咬断喉咙。它最大的恐惧是倒地死亡前看到四周围满了秃鹫。它知道当死亡降临后,这些秃鹫会一拥而,将它啃食成一副白骨。」
他转过头望向正堂的方向:「豺,秃鹫。」
燕声恍然大悟,气得额头暴出了青筋。令林安忍不住失笑。回想起少爷的精明,他似乎有些明白燕声为何成了少爷的贴身伴当。他拍了拍燕声:「肉烂了也在锅里。林家的族人会抱成团想办法赶走少爷。你若一心想跟着他,我劝你还是赶紧去收拾包袱,多捡点值钱的东西带着。」
「凭什么?」燕声下意识地反问道,「家业是嫡长房一脉传承下来的。到了老爷手林家才成扬州首富。那些族人有什么资格来抢?」
林安懒得和这傻呼呼的小子解释。
内堂里突然传来了林一川声音,含糊而疲倦:「爹,您醒来吧。您这是躲着我才不肯醒来吗?」
燕声和林安一愣,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
「抱养来的儿子也是您的儿子。您死后总归是我给你摔盆捧灵……可是您这样走了?一句交待也没有,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