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将剩下的蛋挞吃完,人很满足。
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跟他说。
她之前有天下午居然在这张软椅上躺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拿着一根棒球棍,把这里的瓶子隔着玻璃通通打碎,一地狼藉。
看见他走过来,钟弥开玩笑问他,如果梦是真的,她真把这些瓶子都打碎了怎么办?
他缓缓倾身靠近钟弥,说:「那你就得留在这儿陪着我。」
钟弥懵懂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繫。
沈弗峥用手指去碰钟弥的脸,温热指尖从眉梢慢慢划到眼角。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但漂亮这点特质,在她身上,实在不值一提。
何瑜说他色令智昏,也实在好笑。
他不承认自己色令智昏。
生存法则一旦定下来,根深蒂固,不容更改,一个伪善利己的人,即使一时被情爱冲昏头脑,也终有冷静下来权衡利弊的时刻。
一个少年时就戴着镣铐与面具舞蹈,一路靠着自我束缚走上权利巅峰的人,比那些旁观者清楚,他为了此时握在手里的东西,付出过什么。
本能会让他选最有利的那个。
连他自己也不能左右。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色令智昏?
如今这副壳子,他已经能浑然天成地轻鬆驾驭。
早几年,不如现在自洽。
每当他觉得无比厌烦,觉得难以忍受,他就会待在这个布满昂贵瓷器的玻璃房子里,提醒自己稍动即乱。
以此来克制自己,让自己继续套在这个壳子里,静下心去学习识人博弈。
保持所拥有的一切,保持沈家的平衡,在无数次权力更迭里,一步步走到制衡的位置上去。
所有人都觉得,躺在这张软椅上,是他最平静的时刻。
只有钟弥无意道破,那是他最暴躁易怒,最想毁掉一切的时候。
后来他很少情绪化了。
上一次闭眼躺在这张椅子上,算一算,是前年八月份。
人一旦没有了情绪,就容易觉得日子无味,他忽然很累,也很困惑,不明白如此顺应的人生意义是什么。
章载年在他很小的时候教过他一年字,小时候他问过,章老先生以后都不来了吗?父母将章载年离京背后的权力更迭省去,告诉小小年纪的他,这是一种顺应。
之后又请来新老师,教他写字,并告诉他,这是他人生机遇里的顺应。
因这个世界有既定规则,只有顺应才能过得好。
他十几岁,沈秉林就夸他有章载年的风骨,大概学到骨子里了,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那些年,他不喜欢自己,也非常抗拒见章载年。
这位老先生于他人生的意义,不能一言概之。
年少时,有一度厌恶至极,觉得是章载年这个人的存在,才引他不能回头地走向人生的歧路,他每往前挪一步,都是这个人在无形中牵引他。
是他起了沈弗峥这个名字。
是他毁了沈弗峥,也是他成就沈弗峥。
前年八月,躺在这间玻璃房子里一夜也没有想通,天亮打电话叫盛澎过来,叫他备礼,隔天去了州市。
他想去看看曾经顺应的人,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
会遇见钟弥,完全是个意外。
那次州市一行,为的是解惑,后来想想,她的出现,也的确叫他的人生从此拨云见日。
章载年跟他说,人这一生,许多迷津不可自渡。
是不可自渡。
钟弥可渡。
好似这三十年的沉疴积弊,都是为了遇见她不药而愈。
章载年曾在他的人生里创造了诸多问题,也同样,为他创造了答案。
第66章 素与艷 胜过菩萨眉间一点红
年前小鱼来了一趟州市, 钟弥陪她去陵阳山拜佛。
佛前的蒲团,钟弥陪着章女士跪过无数次,她没一次正经许过愿望。
能成之事, 不必求佛,力所不及, 求佛也无用。
在山上,钟弥接到淑敏姨打来的电话, 问她京市来的朋友今天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钟弥说我待会问问。
走回佛殿外,她看见小鱼正持香叩拜下去,背影虔诚。
不知道她此刻心中在求什么。
起了风,宝鼎弥散香灰,呛人鼻息, 迷人眼睛, 有一剎视线模糊。
钟弥目光静止。
俯瞰红尘的菩萨,供人遥遥敬瞻,看不清是应该的。
有些欲望, 人自己都讲不出, 慾壑难填, 进香匍跪,不过是借神佛之眼窥一窥。
下山时, 小鱼在缆车上跟钟弥讲了一些她离京这周发生的事, 话题落到她自己和蒋骓身上,神情也平淡。
钟弥随口搭着话:「蒋骓最近应该挺忙的吧?」
「忙嘛, 应该的。」
钟弥一愣, 缆车下移带来的视野突变, 似不可分辨的记忆返溯, 恍然记不起过去那个因为蒋骓工作忙、应酬多,不管什么女的出现在蒋骓身边,哪怕是钟弥,都能被拎出来,叫她同蒋骓大吵大闹的小鱼是什么模样。
她声音太淡。
「禾之阿姨现在跟四哥闹得不愉快,四哥就得更看重蒋骓一点,感情是感情,利益是利益,大家族所谓的一团和气就是这么复杂。」
说完小鱼嘆了一声气,转头冲钟弥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微笑,「瀰瀰,你会不会有时候也觉得很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