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忽然拿掉盖住整张脸的毛毯,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执拗地看着他:「那么我为什么要去上大学呢?」
「我已经可以活着了不是吗?就像云陌的大部分人那样,几十年如一日地活着,不行吗?」
迟晏没有说话。
他的眉心疯狂跳动着,心口的闷痛感愈来愈烈。
时间足以摧毁最天真任性的灵魂,撕碎所有可以称之为梦想的东西。
他比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再顾不得暧不暧昧、混不混蛋,他难以控制地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擦掉女孩眼角的泪。
它们不断地从她湿热的眼眶里涌出来,被他一次次用手指蹭去。
冰冷与滚烫相触,谁也没有能够温暖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嘉年依旧固执又渴望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许久之后,他的声音哑涩地在她耳边响起。
「嘉年,你说得很对。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之后,你已经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大人了。」
他第一次叫她「嘉年」,以一种成年人之间对等交谈的姿态。
他没有觉得她的话是离经叛道、天方夜谭。
他毫不掩饰地赞同了她。
顾嘉年的喉咙拥堵,她努力克制着痛哭出声的**,继续听他说。
「如果只是为了活着,人不是非要上大学。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他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去读大学,可他们依旧忙忙碌碌地活着,有饭吃、有衣穿、有屋檐遮顶,或许比你我都要快乐。」
「只是,」他弯下腰与她对视着,眼里再没有平时那般漫不经心的敷衍,「在我们有了能够生存的底气,不会为了活下去而惶恐不安之后,才应该想一想,我们希望怎么样活着。」
他的指尖仍停留在她眼角,依旧冰凉。
「小姑娘,活着不是我们的目的,想要怎样过完这一生,才是目的。」
活着不是目的。
怎样过完这一生,才是目的。
顾嘉年怔怔地听着他说,好像理解了些许,却又似乎难以完全消化。
她痛苦地皱起眉,脑子里乱乱地思考着。
却依旧理不出头绪。
迟晏收回手,宽容地等待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喜欢来我家里看书。从初次见面,我就知道你热爱阅读。那么你知道我家有多少本藏书吗?」
顾嘉年摇了摇头,喃喃道:「不知道,应该很多吧。」
「是不少,」迟晏笑着说,「具体的数字我也记不清了,或许有上万本。」
「然而全国任何一所大学图书馆的藏书量,都远远超过我这里。」
「我曾看见你抄阅过我的读书笔记,那么你可知道,每一所大学的中文系都有着资历丰富的教授,他们会准备专业的教案,安排的课程,真正带你打开阅读的大门。」
「大学的檔案馆里也会有大量前人留下来的文献,写满师兄师姐们的试错与心得,你可以藉由这些经验,重新看待阅读,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顾嘉年怔住,随着他的叙述,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片刻后,他好脾气地摸了摸她的头髮,让她闭上眼睛。
「每个爱书的人,心里都有一座图书馆。嘉年,你想像一下你心里的那座。」
顾嘉年被他的言语诱惑,乖顺地闭上眼。
挂钟的秒针一帧一帧地走动,房间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她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淌。
胸腔里沉寂的心跳重新开始跳动,血液恢復流淌,眼皮因为心绪的剧烈起伏而颤抖,就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开始如梦呓般叙说起来。
「我心里的那座图书馆么。」
「它应该……有好多层楼,明亮的落地窗,四季阳光能毫无遮挡地照进来……」
「屋顶很高,密密麻麻的书本分门别类地放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实木书架上……」
「所有书桌都靠窗,排列整齐,位置宽敞,最好还有暖黄色的读书灯,这样晚上看书也不会伤眼睛……」
顾嘉年的语速越来越快,尾音开始上扬:「我想要每天都去,一三五看文学类小说,二四六看专业书籍。」
「周天……周天就让自己放个假,挑本轻鬆的杂誌、或者怪谈类故事,一边听着歌,一边轻鬆地翻到深夜,然后踏着月光回家。」
「好不好?」
她哽咽着说完,睁开眼睛,视线脆弱又倔强地落在他脸上。
「我可以吗?」
迟晏没有回答,只是忽然站起身,朝她伸出了手。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什么?」
「你心里的图书馆。」
时钟在深夜里旁若无人地走着,顾嘉年仰起头:「现在么?」
「嗯,就现在。」
他说着,拉她起来。
然后迅速去楼上拿了两件外套,一件自己穿上,一件丢给她。
「我们走路到镇上,坐凌晨第一趟夜班车去昼山。」
「带你去哥哥的母校,去看看昼山大学的图书馆。」
「好。」
他们毫无计划地离开家,趁着夜色出发,踩着满山的落叶,听着风。
一前一后走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