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年一口气说完,抖着手收回手机,心绪紧绷地看着他沉默的侧脸,胡乱猜测着他此刻的反应。
惊讶,措手不及?
肯定会有的吧。
顾嘉年听了外婆讲的那个故事之后,已经大致清楚迟晏为什么对她这么照顾了。
也知道他只是把他当做亲戚家自卑茫然的妹妹。
他对她,不是那种感情。
一个碍于长辈的颜面一直照顾着的小孩,有一天突然彆扭地跟他表白。
是个人都会觉得惊讶,会不知作何反应吧?
至于其他的,顾嘉年暂时看不出来,也害怕去猜。
但起码能够肯定的是……她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她最害怕的烦扰与不屑。
顾嘉年无端地鬆了口气,脸颊依旧烫到快要爆炸,可握紧的拳头却一点点地鬆开。
这么艰难的话都说出口了,这个世界竟然并没有崩塌。他仍然坐在她身边,没有因为她的话愤然离去。
心里那些躁动不安的、害怕遗憾又害怕被拒绝的矛盾情绪,随着话说出口,好像逐渐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抱着膝盖坐在微凉的石阶上,把滚烫的脸贴住冰凉的膝头,咬着唇自顾自地说道。
「迟晏,其实我在来之前都想好了,只跟你好好地道个别,其他的埋在心里就好。」
「因为我知道这个时间点并不合适,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要去復读,才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呢。何况……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她吸了吸鼻子,喃喃道:「你一直都很照顾我,帮了我这么多忙。我不想让你难做,也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她说到这里,悄悄侧目看了他一眼。
他静静地听着她的自白,眼睛随意地瞟着石阶下的地面,脊背却微微紧绷着。
顾嘉年突然感觉到。
迟晏也有一点紧张。
被表白的人紧张,不管他是打算拒绝还是接受,起码说明表白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
顾嘉年心里有点酸,又软的一塌糊涂。
他是那个深夜带着她翻山越岭去昼山的人呀。
他祝她生日快乐,希望她勇往直前,希望她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就算不是爱情。
他也对她足够足够好。
顾嘉年突然红了眼睛,逼着自己慢慢放平情绪,勇敢地把她今天突然决定要告白的原因说给他听。
「我是不想让你为难,但刚刚的电话里,季同哥跟我开玩笑说,担心我这个麻烦走了之后你又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不晒太阳,不跟人交流,把自己封闭在这个房子里,整日烟酒为伴。」
顾嘉年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回忆起刚刚自己拎着锄头的鲁莽模样,笑道:「然后我就突然有点害怕,就……就突然想让你知道。」
「不管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变得这么厌世颓废,不论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怎么待你。总还是会有人很需要你,很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就比如,我。」
顾嘉年的心跳剧烈地跳动着,她继续说:「外婆教给我生存的能力,而你教给我学会生存之后,该怎么样过好自己的人生。」
「倘若没有你,我大概永远都没办法振作起来,没办法看清自己想要的东西,得到勇气。」
「所以……我很需要你,也……」
「非常非常,喜欢你。」
女孩软软的声音和着晚风钻进耳廓,微痒。
又像是顺着耳朵上的血管,钻进心臟。
「季同哥说,就算是添麻烦,总比无人打扰要好。」
「那,迟晏,你不要马上回应我的告白,你就把它当作一个麻烦,一个悬而未决的麻烦,好不好?往后我不在的时候,如果你觉得世事都寡淡无趣,那你就可以分心想一想,你该怎么解决这个麻烦。」
花园里安静无声。
顾嘉年说到这里,撑着膝盖站起来,装模做样地整理头髮,顺便擦掉眼角的热意。
她半开玩笑道:「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得走了。反正,你知道我脆弱敏感又爱哭,就算要拒绝我,也请好好措辞一年。」
「我也会记着你的话,就算再难都会勇往直前,等一年之后,我能堂堂正正地坐在昼大的图书馆里,在借记卡上写下『昼山大学中文系,顾嘉年』的时候,再来听你的回应,好不好?」
顾嘉年一口气说到这里。
她惊觉自己的语速快到不可思议,甚至没有给他任何打断的机会。
她怕再缓一缓,自己就说不下去了。
她努力假装着轻鬆的表情,心臟却快要从胸口闯出来。
血液都在燃烧。
等待着来自他的审判。
夏夜蝉鸣声起,几隻不识趣的蟋蟀在石阶上乱窜。
顾嘉年忐忑又紧张地垂眸,看到迟晏朝她伸出手。
就如同她生日那晚。
同样的夜晚与花园,只不过这一次是她站着,他坐着。
顾嘉年怔住,然后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听你絮絮叨叨那么多,走之前也不知道拉我一把,坐得腿麻。」
还添了一句:「没良心的小孩。」
顾嘉年恍然地「噢」了一声,伸手拉他起来,却意外地没有花什么力气。
他的手依旧很冰凉,一触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