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的时间里。
四十九页的论文。
说是逐字逐句分析都不为过。
冬日灰闷的暮色里。
老教授倏地抬起头。
「沈老师,」面前的女孩不卑不亢与他对视,将手中的《林中人》列印稿一併递给他,眼睛弯起来,「我的作业请您一定要仔细批改,可以对照原着。」
她年轻的脸上挂着难以掩盖的困倦与疲惫,声音却轻快:「我熬了好多个夜呢。」
第50章
风穿行在凌晨六点的大街小巷。
昼大教职工楼,三室一厅的老旧公寓里,古朴而整洁的书房。
天边泛白的时候,窗外的路灯堪堪熄灭。
年近六旬的老教授终于放下手中那沓厚厚的文稿。
枯坐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抬手摘下老花眼镜,端坐的肩膀缓缓塌下来。
抚着太阳穴,嘆了一声。
深冬的清晨,万籁俱寂。
窗外连只鸟都没有。
教授珍而重之地将那迭论文重新整理好,收进文件袋里,这才站起身,打算去客厅里倒杯水喝。
熬了一夜,脚步有些不稳,可神情却无倦意。
他打开门,发现同样年迈的妻子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脸色有些担忧。
「老沈,年纪大了可悠着点。改作业而已,白天再做嘛,何苦熬一整夜?你这固执的脾气可得改一改。」
沈晋朝妻子点点头,难得没有反驳。
经历大半生风雨,走过世界各地几十个国家的教授,此刻满眼浑浊血丝,喉头有点哽:「是,是我太固执了。」
他喃喃着妻子听不太懂的话。
「我只是熬了一夜。」
「我的学生,他熬了好几年呢。」
冬愈发肆意。
昼夜都是凉风与雪。
顾嘉年向陈妤请了一周的假,终于有时间门准备各科的期末考试。
前阵子忙论文,不免落下了点复习进程,只好又熬了几个夜。
圣诞前一天的下午,她终于考完了最后一科中国古代文学。
交完卷,顾嘉年鬆了口气,在位置上趴了一会儿,太阳穴如同针扎一般泛着疼。
这次好像确实有点过了。
连轴转了两三周,再年轻的身体也有些难以承受了。
好在都结束了。
等助教清点完试卷,同学们陆陆续续走光之后,顾嘉年才站起来。
她裹紧身上的棉袄,敛目走出教学楼外。
冬日半午的风拢过满地干枯的落叶,捲起她裙角与微濡的发。
上了大学之后,顾嘉年几乎春夏秋冬都在穿裙子,只是材质、风格不同罢了,像是想要把臃肿土气的少女时期曾经做过的长裙梦,全都弥补一遍。
风大到仿佛要吹倒人。
顾嘉年闭了闭眼,稳住歪斜的脚步,踩着满地的积雪往寝室走去,一路上使劲把手缩进衣袖里。
没走几分钟,鞋子里的脚趾便没了知觉。
昼山的冬天虽说温度比北霖要高,可体感并不好多少。
空气里瀰漫着属于南方的濡湿水汽,那水汽里又带着冰碴般的冷意,从四面八方将人密不透风地困住——便连每天穿的衣裙鞋袜都是湿湿冷冷的。
前段时间门一直起早贪黑写论文,顾嘉年的手指平生第一次长了难看的冻疮。
伤口又疼又痒,挠破了会结痂,一根手指肿到两倍大。
风从棉袄下摆灌进去,遍体寒凉。
顾嘉年快步走回寝室,热热的空调风一吹,脑袋里的眩晕感更深了一些。
上下眼皮也止不住地打架。
她脱力般趴在桌子上,用手指来回捏着酸痛发麻的后颈,又翻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补充糖分。
耳朵嗡嗡作响,依稀间门听到两个室友在讨论文学鑑赏课的大作业。
陈樾的语气里带着惊喜:「我竟然得了A-,我感觉我写得很敷衍啊,没想到沈教授人这么好!」
林笙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看着页面上那个「B-」唉声嘆气。
顾嘉年听着她们的谈话,迟钝的大脑闪过瞬间门的清明,摁着脖颈的手指蓦地顿住。
文学鑑赏课的论文,出分了?
两个姑娘查完分数,叽叽喳喳地说了一会儿别的,又来问顾嘉年:「嘉年,你查了吗?」
「还没有,」顾嘉年仍然趴在桌子上,咬了咬舌尖逼自己打起精神。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马上查。」
话是这么说,可脑袋太沉了,实在是抬不起来。顾嘉年睁开眼,索性用额头抵着桌沿,伸手摸到手机,低着头摁开。
昏暗的寝室里,手机屏幕发出莹莹亮光,照亮她的脸。
僵硬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着,登上查分系统。
等待系统刷新的那几秒里,狂轰乱炸的心悸感甚至比高考那次还剧烈——起码那次她心里有底,可这一次,她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一瞬间门,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会不会猜错了沈教授的心理?
会不会,弄巧成拙了?
页面最终刷新出来,顾嘉年深吸了一口气,拖动到最后一列,分数所在格。
A+。
顾嘉年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刷新了一下。
还是A+,没有变。
高悬了接近一周的心臟陡然鬆懈,顾嘉年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眼眶因为长时间门的疲惫而刺痛着,鼻子不受控制地发酸,嘴角却止不住地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