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怨毒,使这句话像个诅咒,然而其实他说的也是心中所想——幼帝身上终归流着萧家人和傅家人的血,他们都是何等阴鸷残酷,难道萧亦昭能例外吗?
绝不可能!
韩守邺本以为韩非池会反驳,没想到……他却笑了。
更加阴鸷、隐隐疯狂地笑了。
他说:「谁说他能留下了?」
他弯下腰看着韩守邺,两人彼此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二哥终归太慈悲了,不到最后一刻决不会狠心动手杀他,」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清楚又决绝,「但这又有什么关係呢?我只要推姓萧的一把,直到他踩到二哥的底线就好了。」
他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明明白白的毒辣和亢奋。
「到时候会怎么样?」他笑着反问,继而自问自答,「他会自取灭亡,然后这江左就会迎来新的主人。」
「……一个真正配得上这山河锦绣的主人。」
韩守邺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此时韩非池眼中的邪气,竟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侄儿——他疯了,可是却并不为了他自己。
……何等令人费解。
韩守邺不能明白,他唯一明白的仅仅只是——鲤儿已绝不可能从这些恶鬼手中逃出生天。
他将跟随自己一同走入地狱。
韩守邺颓然地放下了拉住韩非池衣角的手,而这时韩非池却忽然将一个小药瓶丢到了韩守邺面前的稻草地上。
韩守邺一愣,抬起头看向韩非池,问:「……这是什么?」
此时韩非池已经收敛起了方才的异色,重新恢復如常,答:「这是父亲让我带来的,说,要让伯父走得体面。」
韩守邺明白了。
这是一瓶毒药。
只要吃了它他就可以立刻命断于牢狱,那便不必再游街示众,也不必被枭首于万民之前了。
的确……很体面。
这个举动其实很大胆,韩守松应当是冒着触怒齐婴的风险来做这事的,即便齐婴最终对此睁一隻眼闭一隻眼,韩家也将不得不付出许多无形的代价,譬如齐婴欠他们的许多恩情都将因为这一件小事而被抵消。
可即便如此,韩守松依然这么做了,只为了给自己的兄长以最后的体面。
韩守邺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他双手颤抖着拿起了那个小小的药瓶,放在眼前端详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才问韩非池道:「这药……一共有多少?」
韩非池面无表情地答:「两粒。」
体贴的两粒,一粒给父亲,一粒给孩子。
韩守邺明白了,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又问:「会很疼么?」
韩非池嘆了口气,答:「剧毒无比,沾之即死。」
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苦,人就会被夺去性命。
听到这样的答覆,韩守邺总算放下心来了。
他扭头看向了沉睡的鲤儿,清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在牢狱的地上显得影影绰绰。
他背对着韩非池,最后说:「……替我谢谢你父亲,就说,为兄先去,愿韩家……万世昌盛。」
韩非池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一步一步向牢狱外走去。
这时他听到身后的牢房中传来鲤儿的声音,他大概是醒了,在跟父亲哭闹。
他父亲安慰着他,又对他说:「鲤儿想不想吃糖?爹爹有糖,很甜很甜的糖。」
鲤儿似乎很欢喜,一边拍手一边欢笑,而他父亲的声音里却埋着深深的悲哀和痛楚。
以及……微不可查的颤抖。
韩非池没再继续听下去,他毫不迟疑也毫不停留,阔步走出了廷尉法狱。
牢狱之外,是明净美丽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韩非池……本质是个疯批。
下章就是最终章啦~
第217章 风荷
到了七月中旬,齐家就开始张罗齐婴和沈西泠的婚事了。
尧氏特意去请大师算过,说七月廿三是个绝好的日子,最宜婚嫁,她于是做了准,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了起来。从大婚的宴请、到两人的婚服、再到各式各样的礼器,尧氏都一一上心打点着,倒是重新找回了当初齐家鼎盛时张罗场面的热络。
沈西泠和齐婴这两个事主倒是没对此事有什么贡献,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尤其是沈西泠,和尚书台的李巍一起商榷着通商事宜,实在忙碌得紧。
相比之下,原本一向不得閒的小齐大人如今倒像个閒人了。
他当然不是自愿如此的,只是沈西泠如今管他管得颇严,还找来了许多大夫给他看诊,不仅每天都要喝药、针灸,而且还被勒令不得费心公务,连每日的饮食和就寝都有安排,委实令这位名副其实的第一权臣哭笑不得。
这小姑娘小时候不知道有多听他的话,如今两人的位置就颠倒了过来,而他一旦试图不听她的,她就开始哭哭啼啼,虽则齐婴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她用来拿捏他的小伎俩罢了,可偏生她哭得逼真,他也真的是心疼她,于是便也没法拗着她的意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说来沈西泠在通商之事上也的确有很多洞见,她毕竟经商多年,又对南北两国的地理人情都知晓甚详,就通商的具体安排比尚书台的官员们看得更远更细。如今升任尚书台右仆射的李巍虽早就知道他老师的未婚妻是商道之中的一把好手,然而却未曾想到其所思所见能广博到如此地步,尤其在坐而论策之时言谈稳健,举止与老师相似极了,令他十分敬佩,不由对沈西泠越发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