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笑道:「这第一问你们既然答不上来,那便由我替你们来答。甘、雍、青、平四州,今年饿死冻死的百姓是往年的一半,四州接纳其他州的流民十万余众。」
城墙上有学子大骂道:「你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我们论的是叛贼。」
「错!」沈妤大声道:「今日我与你们论的是天下民生!」
「你一介女流,竟敢张口闭口天下道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哦?」沈妤道:「既然你认为我一介女流不能谈,那不如身为男儿的你来告诉我何为天下民生?」
那人被她这一反问给问得愣了一下。
不等人回答,沈妤又道:「我一介女流,不懂你们这些人口中的大道理,我心中的民生是百姓有衣穿,有饭吃,天日昭昭,我沈家十万忠魂埋骨燕凉关,是为奸人所害,奸佞横行民不聊生。」
「我振臂而起为的就是民生,曾有万千人以己之身燃起星火,却未能一把火荡平沉疴,我不过是走了他们走过的路。」
一学子道:「黎庶之安,乃众贤之力,要想百姓有衣穿有饭吃便要齐心,如今外患已除却内乱不休,你与谢停舟何不俯首称臣,以还天下太平?」
沈妤问:「外患是我们除的,朝廷又做了什么?如今却想要坐享其成。」
「天下为公,何分你我?你岂能懂这其中道理?」
「我不懂什么。」沈妤说:「但我知我做了什么。」
第298章 破城
寒风四起,张口时吸入的都是透骨的寒气。
沈妤咳嗽了两声,扶着肚子说:「你们说我勤兵劳民伤财,但铁蹄所过之处贪官尽除,长出的是粟米万顷,你们在这皇城之中又做了什么?」
那两声咳嗽随风走远,谢停舟闻声皱了皱眉。
寒风忽然掀开了沈妤的大氅,露出了她凸起的小腹。
「糟糕!」柳丞撑着墙垛,「她竟有孕在身。」
其他人也都沉了脸。
「沈妤狡诈,竟只口不提她怀有身孕,今日一辩传出去,世人便会说我们欺负妇孺。」
柳丞握紧拳头在城墙上一锤,「喊谢停舟,让他来!」
不等他们开口,便有马车奔驰而来。
谢停舟走下马车,狐裘一展将沈妤罩了个彻底。
「靠着我。」他轻声说,抱起沈妤放进马车。
而后立在车辕上抬眼朝城墙上看去,眸中全是薄霜般的冷意。
「还废什么话,大周已是日薄西山,今日我要破城,谁敢拦我!」
城墙上的众人俱是一惊。
如果说适才沈妤愿意还讲理,那眼下谢停舟是一句废话也不想讲。
「谢昀!」柳丞大喝一声,「今日你若强行攻城,你便是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谢停舟望着城墙冷笑,「你当我在乎吗?」
柳丞气结,「你……」
谢停舟冷冷道:「流芳百世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史书既是写给后人看的,要如何写我,那就让后人去管。」
轰隆隆——
似乎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雪中延绵而来的是黑压压的士兵。
谢停舟迎着风雪眯起了眼,声音迴荡在风雪间,「君子无道则隐,有道则出,①这乱世要我,我便出世。」
他抬手指向城门。
「给我,破了它!」
身后的青云卫整齐划一。
萧川立在马上,大喝一声:「拔刀!随我破城!」
城墙上顿时响起了骂声和奔走的嘈杂声
。
投石机轧着积雪往前,萧川策马往前跑了几步,却面露惊讶地停了下来。
他在马上回头,「王爷……」
谢停舟皱眉望着城门。
却见城墙上的人全部回头,安静了下来。
厚重的城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一人身着单薄的白色里衣,没有戴冠,乌髮随意披散在身后。
他踏着风雪缓缓行来。
「谢停舟——」
李霁风高声道:「我乃大周太子!今我去冠除袍,自贬白衣,前来——迎你——!」
风雪似乎在此刻静止了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雪中那白色的身影。
渐渐的,城墙上的众人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的太子,去冠除袍,亲自开门受降。
先是隐隐的啜泣声,接着便是嚎啕大哭。
「我大周百年基业!百年基业呀!」
「繁华尽落,荣光全失!」
「誓不做亡国臣!」
所有的哭声都被捲入了风雪中,它们会随风而逝,但今日,将在史书上划下重重的一笔。
……
没有战火,没有奔逃的宫人,大家各司其职,仿佛一切都没有什么改变。
宫女往炭炉中添了些炭,然后跪坐在一旁。
李昭年今日瞧着精神不错,宫女替他梳洗张罗了半日,他望着镜中那张消瘦憔悴的脸仍是不满意,命人放下了帘子。
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李昭年侧头望去,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门口走来。
人影逐渐清晰,隔着帘子依稀看见了故人的轮廓。
「你来了。」
「嗯。」
外面下着雪,沈妤进殿时带来了一身寒意,殿中很暖,她脱下氅衣递给了一旁的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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