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外邦来朝,是去岁隆冬。
在使者们的接风洗尘宴上,父皇亲自定下了淳安皇姐与贺术可汗的婚约。
送嫁前夜,她去看过淳安皇姐。
殿外鼓乐齐鸣,笙歌漫天,淳安皇姐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孤零零地坐在成堆的嫁妆中,掩面而泣。
她说,自己不想离开大玥,不想远赴大漠,嫁给素未谋面的贺术可汗。
她说,自己有的心上人。婚事定得这样仓促,她甚至都来不及和他道别。
她哭了一整夜,待天明后,却还是被蒙上了喜帕,搀上了送嫁的鸾车。
至此,李羡鱼再也未曾见过她。
宫人们对此却极平静。毕竟,近十年来,大玥已嫁去外邦五位公主。
她们谁都没有回来过。
如同涟漪消散在水中。
如今,呼衍来朝。
而她过完了自己十五岁的生辰。
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她垂下眼,纤白指尖攥紧了自己的袖缘。
月见伸手,轻碰了碰她的臂弯。
李羡鱼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帘外的郎官已第三次问她『公主想要何物』。
「我……」
一瞬间,李羡鱼想起了自己的小荷塘。
想起了夏天的莲叶,秋天的莲蓬与雪白的莲藕。
可是,三个月后,她大抵便要嫁到呼衍去了。
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小荷塘,也见不到大玥的民间,见不到话本子里描绘过的那些繁华与热闹。
她从出生起,便一直住在披香殿里,从未离开过宫禁半步。
两道红色的宫墙组成了一个框子,将她像是画里的人物般框在其中。她想出去看看,却不想第一次走出画框,便是跟随呼衍的马队,走到可汗的胡帐里去。
她慢慢垂下羽睫,原本想好的答覆在唇畔停了停,渐渐变了模样,再落地时,变作了轻轻的一句。
「我想出宫看看。」
皇帝允准的圣旨来得很快。
不过是半个时辰光景,一辆轩车便停在大玥最繁华的街市,青莲街上。
如今方过晌午,正是一日里最热闹的时候。街面上人流如织,两侧的商铺与摊贩上聚满了游人,更有不少货郎挑担行走,唱着自己新编的顺口溜,闹嚷嚷地沿街叫卖。
李羡鱼穿着身寻常官家千金的服饰,带着侍女穿梭其中。
原本因呼衍来朝的消息而略微低落的心绪,也渐渐因市井间的热闹而重新雀跃起来。
「这个蜻蜓笼纱灯好看,莲蕊总说殿内的灯千篇一律,这个看着倒是新奇,买回去送给莲蕊吧。」
「还有这个,磨合乐,茜草的年纪小,一定会喜欢这样鲜艷的东西,也带着吧。」
「还有这些——」
她说了一路,也买了一路。
直到怀里拿满了东西,也累得有些走不动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车内。
方一坐稳,外头的侍卫便问道「公主,酉时将至,可要启程回宫?」
李羡鱼有些不舍:「可现在时辰还早。要不,你们将马缰鬆开。由它往前走一阵,等它停了,我便回去。」
「是。」
侍卫抱拳答应,鬆开了手上的缰绳。
骏马先是在原地踱了两步,继而迈开四蹄,不紧不慢地向前行去。
李羡鱼也放下锦帘,重新整理起要带回宫的小玩意。
这件是给月见的,这件给陶嬷嬷,这件给茜草——
数来数去,总觉得少了一件。
她低头想了片刻,侧首去问竹瓷:「新来的那名小宫娥叫什么名字?」她伸手比了比:「这般身量,生得白白净净的。」
竹瓷略想了想,答道:「似乎是唤作栀子,昨日才来披香殿当值。」
「还好还好,险些便漏了她。」李羡鱼拍拍自己的心口,对外头的侍卫道:「且停一停,我再买一件东西。」
侍卫应声勒马,竹瓷也探过身去,伸手替李羡鱼打起锦帘。
眼前的光景,令两人皆是一愣。
骏马的脚程极快,又是这般信马由缰地走了一阵,轩车早已在不觉间驶离了青莲街,离开了玥京城中的繁华地界。
入目所及,是低矮的屋舍,斑驳的墙面,衣衫褴褛,低头行走的流民。满目皆是荒败景象。
李羡鱼迟疑稍顷,终于还是踏着脚凳,缓缓下了车辇。
「这是什么地方?」
几名侍卫翻身下马,神色皆有些紧绷:「前面便是昼巷。公主还是请回吧。」
「昼巷又是什么地方?」
李羡鱼的话音未落,远处却遥遥传来一声吆喝——
「新到的货,要选的主可赶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啊!」
这一声,立时便将李羡鱼的注意吸引过去。
「是货郎。」
李羡鱼心里惦记着自己缺的那件礼物:「我过去瞧瞧,看看他卖得是什么稀罕东西。」
她说着便快走几步,进了眼前的陋巷。
陋巷深处,并没有她想像中担着挑子的货郎。
唯有手里拿着皮鞭的粗野汉子,和随意放在地面上,锈迹斑斑的铁笼。
笼内装得亦不是货物,而是衣衫破碎,面黄肌瘦的……人。
李羡鱼一愣,徐徐停住了步子。
巷子里的汉子们却已经发觉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