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无奈:「顾将军虽不是读书人,但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吓人。」
王算娘吃了一口茶,忽然悠悠:「顾将军不吓人,我看他那舅娘倒是吓人得很,你打小就聪明,不会看不出,家里那个所谓的舅娘,从前待顾祖母是什么心思吧。」
如今是一家人了,季卿语也不好把话说得太重:「大抵是从前的日子难过了些,缩衣减食是有,但应该不至苛待的地步,祖母也不是那么好蒙蔽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们跟着到宜州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王算娘轻哼了一声,「方才握你祖母手时,悄悄把了脉,身子不算太亏,补还是能补上的,但到底是不能再拖了,到了这个年纪,累了痛了对身子伤害都不小……你小时跟在外婆身边,医术大抵还是会些。」
季卿语谢了小姨的好意,把人送到府门,见小姨要上马车,忽然道:「小姨方才说的那事……」
「只是同你说过罢了,你若能帮,我自谢你好意,若帮不了,便当我没说。」
季卿语默了默:「我同将军商量……」
「那小姨先谢过你了。」
目送车马走远,季卿语回了书房。
一人独坐西窗,檐上原本星点的绿意丛生,露出一派朝气蓬勃的好看。
她出身世族,家里的教导自幼便是,士农工商,商贾身份卑贱,三代以内不得科考,似他们这样的官户人家,对商户出身的人家,最为轻视。
但顾家——
今日观祖母神色,惊讶有之,但似乎不至介意的地步,或许,真的可以和顾青商量……季卿语心绪颇乱,双手抚过琴弦,滑出一段舒缓的音律。
顾青回到家时,先去了祖母那儿,原是想问个安就走,结果被祖母叫住了。
「今日,卿语的小姨来了。」
「小姨?」
「说是做布匹生意的。」
这么一说,顾青就懂了。
「我听她说话,生意许是遇到了难处,想上门求我们帮衬……卿语有些为难。」
顾青一听为难,就皱起眉:「有说什么忙吗?」
顾阿奶摇了摇头,叫孙子坐下,示意他不要急:「这倒没有,但左右不过是生意不好做,具体什么难处,倒是没说。」
顾青粗声道:「晓得了。」
顾阿奶笑起来,但又知道他性子里带着几分铁面无私,便劝:「对人家上心些,这么漂亮的姑娘嫁到咱家来,见娘家人来求办事,一没帮腔,二没给个准话,心里铁定是向着咱家的,卿语是个好姑娘,不开口,自己就要为难了,反正阿奶是不乐意见我那好孙媳难过!」顾阿奶撇着嘴,直说道,「要是不为难,能帮的,咱帮一帮也无妨。」
「我晓得怎么做。」顾青说着话,放了一罐茶叶在桌上:「阿奶留着喝。」
顾阿奶拿起茶罐子看了眼,看完往前一推:「好端端的,怎还买这种东西?我又不爱喝。」
「在街上看到就买了,贵得很。」顾青满不在乎道,「她们读书人别的不会,花钱倒是厉害。」
顾阿奶笑着,拍了下他的臂,说他:「你自己买的,怪什么人?疼媳妇就好好疼。」
两人通过气,顾青就从松鹤堂出来,快到清鹭院时,在门口瞧着个人——是黎娥。
黎娥见着他,几步迎上来问候:「表哥回来了。」
顾青点了下头,步子没停:「有事?」
「……给表哥送些水果,都是府里新来的。」
顾青随手一指:「拿到里头放着就行。」
他们这边说着话,另一头就有乐音传来,似是有人在弹琴,琴音袅袅,合着暖风,有种山泉淙淙沁人心脾的滋润。
两人没说话,但心里第一时间想着的都是,是季卿语在弹琴。
黎娥的手瞬间就紧了。
顾青提着茶叶,原想着就往书房去,看黎娥没走,皱着眉:「还有事?」
黎娥虽心里嫉妒,但对她这个表哥,心里还是有些怵的:「没,没了……」
「以后这些事,叫下人做就是,不必专程在这里等。」
「……知道了,表哥。」
青痕上阶,帘卷西风,黄鹂鸣翠,有琴音淙淙。
顾青进来时,季卿语看了他一眼,但没停,依旧垂眉抚琴。
今日好风光,日头浅浅,不够明媚,倒是荫下手谈的好时候,只可惜弈者无有,独有一心乱人,和她那位不识谱的将军客。
顾青确实听不懂季卿语在弹什么,索性坐在一旁,看她的手。
他是早知季卿语的手好看,葱白如玉,纤细骨柔,素日里连指头都是白的,今日却因为拨弦的缘故,用了力,挤了半抹余霞涂在手上,显得有生气又有活力。
就是这样的手,拂过琴、拿过笔,小小的一隻握在手里,他大掌一合,就给遮没了。腕骨更细,轻轻一捏,就能捏断,以至于他一隻手就能握住她的,让她们哪也去不了、动不得,到最后,无辜又委屈地透出绯红。
书斋小小,琴声慢慢,万籁俱静。
一首《芙蓉雨》弹过,再一转头,就见顾青阖着眼,似是睡着了。
季卿语原是嘆了一声想他果然也不通音律,但忽然又想起今日王算娘说的那事——她心中忐忑地凝了顾青半晌,终是不懂如何说出口,没求过人办事就是这点不好,连开口都是难的,她思来想去,原是要放弃了,但又想着,顾青睡着时,她都不敢说,醒着了,又如何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