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卿语便露出了很浅的微笑。
他牵着的手回家,可刚走几步,顾青又倏然顿住了步子,他仰头看这蒙蒙亮的天色:「……我知道这是阿爹的坟,在这个位置,在那时,我看到了我爹从不离身的银铃,我不知道是谁把他安葬的,但无数次想刨开那个坟,证明我的认为是错误的,我分明把它踩到土里,任青草杂陈,可每次走过,我都觉得,这一块的土地,比别处硬上许多,它长成了一块疙瘩,就在这里,我每次走过,都难受得发痛……」
季卿语踮起脚,抚着顾青的侧脸,轻柔有力地说:「都过去了。」
这似乎是个不大惹人欢喜的新年,除了年夜里恰合人意烟火,过后的欢愉都渐渐成了淡色。从外头回来,顾青睡了很长的觉,他似乎从没睡得这么沉,也从没睡得这么安心,他扣着季卿语的手,放在眼底,像是扣住了自己的心臟,意外地安心着。
昏阳渐落,一地的雪白被洒上了浅浅的金黄,和满地鞭炮的碎红,给原本萧索的冬日带来了些许暖意,顾青是被外头的鞭炮声吵醒的,又是午膳了,顾青倏然从榻上掀被起身,因为起得太急,人还有些懵,心跳骤然剧烈,稍稍缓神的功夫,就看到季卿语端着茶从外头进来——她叫他吃茶,顾青却叫她过去。
季卿语便放了茶。
顾青的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一隻手就能盖住她的后腰,半晌,轻轻枕在了她的肚子上,这么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季卿语问他:「做什么?」
「抱一下。」顾青把人又往他那搂紧了几分。
季卿语面颊微热,却没拒绝:「……嗯。」
顾青得寸进尺:「也闻一下。」
闻她身上的味道,是季卿语独有的,娇气精緻的娇小姐就是好,都随他住到乡里来了,还是不忘熏香。
顾青靠在她的小肚子上,大手抚着她的后腰,隔着层层厚厚的冬衣,摸到她身上的温度,莫名觉得安心——
忽然,外头便响起里几声不自然的咳嗽。
季卿语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热红了,推开顾青的手,退了一步,整理衣襟,顾青不大满意,整个人的脸上写着烦躁,等季卿语收拾好,才问镇玉:「……出什么事了?」
镇玉正色道:「将军,前方战报,西戎敌犯!已是打到悬璧边界了,朝中无将可用,辛大帅奉旨出征——」
顾青瞬间站起身,几个大步跟着镇玉来到了门外,阶下是牵着马,满脸风尘仆仆的将士,眼底泛着红,一看便是久经疲惫,顾青认得他,这人是辛责成身边的近卫。顾青免掉了他的寒暄,开口直问悬壁战况,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岌岌可危。
顾青久经沙场,同西戎交手的机会并不少,有时候只是隻言片语,他也能读懂战场局势的瞬息万变,他不再问了,只关心辛责成何时启程出征。
「四日前夜,大帅便接到圣旨,算算时日,定是已在整军,快要出征了。」
顾青肃着一张脸,心头微乱,如果情况不算紧急,皇上是不会让辛责成率军出征的,悬壁的战局应该只比他想得要查,可师父已经这半年岁了,贸然披挂上阵,如何能叫他安心——而且,如果不是他刻意受贬,今日之局,该是他来支撑。
他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可若让季卿语跟着一起回宜州,只怕赶不上军队出城。
心绪微乱之时,身后来了动静,脚步轻缓,有莲花之姿的只能是季卿语。她容貌清丽,便是素裙寡饰也难掩华容,如今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像是遗落尘世的青莲,顾青回头看她,季卿语也微微露出笑容。
镇玉和来时识趣地告退,一个带着马儿去吃草休息,一个去准备新的两匹快马,镇玉细心,还知道麻烦菱书给这位兄台倒茶装吃食,也歇歇脚,蹭蹭过年的喜庆。
「战事不等人,将军且安心去,我在这儿等将军回来。」
顾青从她怀里接过披风:「我给师父送行,就来接你回去。」
季卿语给顾青系好披风,整好衣领,柔声哄着:「不急,我就在这儿等将军回来,哪儿也不去,等将军来了,我们便回家。」
顾青看她这么懂事,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可揉着揉着,又忍不住把人拥进怀里,在她颈边偷了一段香,嗅了又嗅——
如今战事刚起,往后还不知道如何,可远在故土听闻边关的战事,还是会忍不住让他回忆起那十年的沙场征战,回想起那时的聚少离多,命途辗转,顾青原本以为不怕的,但他现在忽然有些怕了,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阿奶他可以托人照顾,可季卿语……
他觉得自己託付不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读书人吗?」
「为何?」
「因为风流公子,儿女情长。」季卿语靠在人怀里,「而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顾青便嗤:「那些风流客有什么好的?」
季卿语就笑了:「是啊,有什么好的?我等将军回来告诉我。」
顾青捏着人的后颈,指腹摸索着她的发,忽然:「……这句话也没说错,兵戈相接日,聚少离多时……」季卿语这么小点一个人,没了他护着,还不知道会成啥样。顾青还记得从前在军营,将士们回家过年一趟再来,就成了有妇之夫,还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拍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