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年少的话总是过嘴不过心,到后来,等他真正走上了那个位置,才知道,一切由不得他,昔日好友可以变成主仆,他用他的命为自己挡刀时,甚至理所应当,不管不顾。
那年,先皇因为丹药患疾,疑心之下,派出了自己的天子剑薛名去宜州调查,薛名为了历练,就带上了薛无问。
可薛无问与梁元启是好友,听说了这事,便道是魏家设局,为了证明这事,他还让薛无问私自带他离京去宜州。
孰料消息走漏,在去宜州的船上,梁元启忽然遭人袭击,在听说这些人是来暗杀他时,他忽然想起天子剑的职责,想都没想就让薛无问救他。
暗杀之人势力庞大,薛名和薛无问进了宜州之后,几乎寸步难行,为了养伤,最后只能躲进深山老林。
梁元启东躲西藏了许久,见人真的被薛无问他们引走了,鬆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过意不去,便开始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
只他藏匿行踪的功夫一般,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踪迹,可他没想到,他这一走漏风声,最后会把他们害死——
梁元启好不容易找到合安村去,后脚他们便发现了薛名他们的行踪,等他真正反应过来,追杀的人已经到了面前,梁元启吓坏了,可身体却像定住似的发软,一步都跑不了,千钧一髮时,好容易脱困的薛无问出现在他面前,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箭。
长剑穿过薛无问心臟时的血迹溅了他一脸,他们耗尽最后的气力,护住了梁元启周全。
梁元启根本没告诉顾青,其实顾青确实帮薛名他们分走了大半的兵力,也是因此让薛氏父子得以脱困,他们之所以会死,全是因为他。他把那句人情心心念念挂在口上,殊不知,真正欠薛无问和薛名的,是他自己。
「老人家已经记不清事了,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记得自家孙子了。」
梁元启笑笑:「这样也好。」
再后来,梁元曜到狱中见了梁元启一面,至于说了什么,顾青就不得而知了,他本就不喜欢官场,对深陷皇位之争更是不感兴趣。
他不知这件事到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也不知朝臣在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他远在宜州,做他的閒散神仙,能听到的消息不过绥王和太后为自证清白,一个自刎,一个上吊。
后来的后来,便是论功行赏。
不论是击退西戎还是清剿乱党,顾青都功不可没,皇上恢復了他「威武将军」的封号,追封他为镇南王。季卿语被封为镇王妃,顾母黎慧和顾祖母都有诰命在身。一夜之间,一纸令下,顾家真真是显赫滔天。
可就是这般的奖赏到宜州时,顾青却不在府里,甚至顾夫人也不在——
五月了,青山崖的枇杷熟了。
季卿语带着顾青来看曾祖。
顾青牵着季卿语上山,将带来的大雁和酒放在坟前,给季渊泽磕了三个头,看了季卿语一眼说:「叨扰季大人了,听说季大人桃李满天下,教出来过不少翰林,如今见着我这个目不识丁的,想来是不甚欢喜。」
季卿语因为顾青这话,露了点笑,就听顾青说:「不过没关係,因为接下来的话,可能更让季大人生气。」
他将一杯酒洒在坟前,认真说:「顾青来求娶季家的二小姐了。」
季卿语站在他身侧,看他磕头又听他这话,顿时红了眼眶,嘴上却说:「……曾祖说,我家卿语不稀罕将军府。」
顾青就笑:「无事,将军府稀罕季家小姐,今日定要求娶,还望曾祖答应。」
季卿语笑着笑着就哭了:「你怎么这么霸道?」
「不这样说怎么说?我是个糙人,本就不招曾祖喜欢,在他面前,唯一的优点就是坚定了。」
谁说只有这样一个优点了?明明还有很多,比如坚毅,比如勇敢,比如真诚,还比如:「我喜欢,就行了……」
顾青被他说得心柔柔的,笑问:「那曾祖怎么说?」
便是这时,风动了,树梢轻晃,上头有两颗枇杷被吹得掉下来。
「你看,曾祖答应了。」
季卿语便跟着跪了下来,两人并排着,跟恍惚间,好似回到了成亲那日,她合着手掌道:「那隻好嫁了,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两人对视一眼,背对曾祖行了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顾青把酒杯斟满:「顾夫人,愿意陪我喝合卺酒了吗?」
原来这事,不只她一人记得。
「还没嫁呢,就坏我清白。」
季卿语接过酒杯,和顾青的手扣在一起,说了祝词:「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顾青还挺喜欢这话,就问:「那得到了吗?」
「得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