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几秒,段嘉深又说:「其实我长大一些后也明白当年的事情跟你没有关係。我当时年纪小,接受不了父母不和,又找不到事情的源头。人总会下意识把气撒在比自己弱小的对象身上。」
孟戚漾认同他最后一句话。
见她看着自己,段嘉深问:「你看什么。」
孟戚漾:「是不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这么说的。」
段嘉深很没好气。
他要是不乐意,谁逼他都没用。
他之前是认定了她再次出现是不怀好意,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生日那件事也是因我而起。」
段嘉深本来对那件事的印象都不深了。最近事情被翻出来,他想起很多细节,确实太过。
当年他为了不让人知道家里的事,在生日上假装不认识她。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他们旁边的玻璃外侧全都是水珠。
外面变得模糊起来,所有东西都没了轮廓,各种颜色的灯光映在玻璃上,像不同的颜色被水混到了一起,有点迷幻。
段嘉深正经了几分:「总之,确实要跟你道个歉。」
他们都是快三十的人了,不会像小朋友那样,一个人道歉了,另一个就要说「我接受了」。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
孟戚漾先起了身。
走到咖啡店门口,她发现雨比隔着玻璃看要大。
然后,她在雨里看到了谭诉。
黑衣白裤,撑着柄黑色的伞。
就是在咖啡店里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湿润的地面映着各种霓虹招牌散发的光。他的眼镜上也映着湿润、混淆的颜色。
孟戚漾看着他走近,说:「我就知道是你。」
跟在她后面走出来的段嘉深轻哼:「他可没办法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谭三平时都得叫我声深哥。」
谭诉看了他一眼。
他也没再多说,拿了把伞走了。
随后,谭诉看向孟戚漾,「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该聊聊。不知道你们聊了什么。」
孟戚漾:「看来谭总不光自己喜欢找人聊,还喜欢让别人聊。」
谭诉笑了一声,把她拉到伞下。
「送你回去。」
咖啡店离孟戚漾家不远,她来的时候就是步行。
谭诉的长柄伞很大,不过走在伞下肩膀还是会碰到一起。
下着雨,空气里有股清爽的湿意。
孟戚漾有点沉默,谭诉也没提咖啡店的事。
走过一个路口,谭诉开口说:「漾漾,跟你说说我父母吧。」
低沉的声音在周围的雨声里格外清晰:「我爸在我七岁的时候因为意外离世,留下我和我妈。我爷爷觉得我妈家世不好,一直看不太上她。」
孟戚漾对谭诉家的事一无所知,以为他这样人应该是过得很顺遂的,乍然听到很惊讶,顿了顿后只捡了最后一句,评价说:「你外公可是温老。」
谭诉:「在我爷爷眼里就是不太行。」
孟戚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妈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和我爸结婚后就一直在跟老爷子较劲,甚至有点后悔跟我爸结婚。我爸走后,她更加被老爷子忽视,也更加后悔嫁给我爸,也讨厌起了我。那段时间,我是谭家最被忽略的孩子。」
「后来呢?」孟戚漾想知道他是怎么有的今天。
「她是个很要强的人,还是振作了起来,然后把希望投向了我。她想让我超过我堂哥堂姐,来向老爷子证明他看不上她是错的。她对我寄予厚望,开始变得偏执,对我很严格。你提到过几次《望秋随笔》里拼模型那件事,我后来确实被她骂了,她还把模型掀了。」
孟戚漾没想到这则看起来有趣的随笔背后是这样的。
光是这件事就让她觉得难以接受,怪不得在知道温老笔下的外孙就是他后,她会觉得他小时候和现在性格差很多。
「我以前很喜欢去外公那里,因为在那里最轻鬆。我受外公影响很多。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有段时间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像外公一样的建筑设计师。」谭诉语气平淡地说着。
「后来变了?」孟戚漾问。
谭诉淡淡地笑了下。
后来就没有理想了。
「如果我成了建筑设计师,说不定你当初找的真的会是我。」
他在开玩笑,孟戚漾却喉间发紧,没办法顺着调侃。
她看到一个猎人在用钝刀,一点点把自己剖开给她看,把自己放到和她一样的境地。
谭诉握住她的手,带她绕过一个水坑,又鬆开了手。
「她只让我做她安排的事,不允许我任何兴趣、爱好。她会毁掉任何我感兴趣或喜欢的东西,玩具、宠物、模型,不相关的书。」
本来距离就不远,在谭诉的声音里,他们走到了孟戚漾家楼下。
孟戚漾停下脚步,却没有进去。
故事还没说完,两人继续站在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