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远帆突然低头,额头抵在他胸口处,声音滞涩几分,「可总有人把简单的问题变复杂,把话语权和权色利益画上等号,我不愿意那样……」她停顿片刻,接着说,「但总有人喋喋不休地让我屈服,说我太固执,太尖锐,太理想化。」
她缓缓抬头,微红的双眼专注地看着他,「可是新闻记者不就应该是这样吗?」
那双眼睛充满委屈和不甘,盈着蒙蒙雾气,氤氲湿润。
许军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
远帆定定看着他,「今天闵建告诉我,压我新闻,挑各种理由不给我派题的主任被举报了。」她轻抿唇角,目光几分闪躲,「新闻中心有意让我回去。」
声音渐收,尾音没入沉寂。
许军沉吟良久,忽地扯唇轻笑,「好事啊。」
轮到远帆沉默。
须臾过后,她说,「我没想好……我还没有决定。」
夕阳下沉,地平线上只剩半盏落日,金黄的光将两人侧影皆镀上一层琥珀样的光泽。
他沉声笑,语调慵散,「这不就是常说的那什么,什么正义?」
「天降正义。」
「对,天降正义。」他轻抚远帆的长髮,低声说,「这事挺好。」
「可我如果真回新闻中心……」
「远帆,」他喊她的名字,声音低哑,「做你想做的。」
眼中潮湿瀰漫,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远帆低下头,不想被看见,可眼泪却砸在他胸口,灼痛他的心。
他当然知道她的悲伤从何而来。
他们渐渐明朗的情意,也许会因距离而不得不走向早已註定的结局……
*****
回去的途中,许军紧握着她的手。
路过王东来开不下去的烧烤店,路过那一排蒙了灰尘的共享单车,路过一起吃过早餐的街边小铺……
在昏暗暮色中,它们静静伫立,无声无息。
远帆没确定离开的时间,许军也没问,但谁都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必定会走。
他们只能几近疯狂的拥抱彼此,在每个短暂的黑夜,放肆地爱抚和沉沦。
天有些热,许军在院子里铺了软垫和凉席,远帆枕在他胸口,仰头看天井上空的星星。
小镇的光污染不似城市严重,但仍看不到繁星满天,风吹动云层,缓缓遮盖如钩弯月,夜深静谧,万物几乎噤了声。
「真像一口井。」
「什么?」许军抚着她光洁的肩膀,哑声问。
「你的院子,像一口四四方方的井。」她侧转过脸,看着他轻声笑,「你太懒了,院子里连棵植物都没有。」
许军枕着自己的胳膊,垂着眼看她,「养那个干嘛?我还不如种棵葱,还能蘸酱吃。」
远帆拍他胸口,「事实你连葱也没种。」
许军:「……」
她转回去,看着死四角的天发呆,「如果是我,会种些栀子花或者夜来香,」远帆陷入无尽的遐想,「或许还会种棵树,海棠或玉兰。」
话音顿住,许军却问,「还有呢?」
「嗯……」她在漫无边际地想,「养一隻脾气好些的狗,体型大一些的比较霸气。」
许军沉声笑,胸腔振鸣让她耳根发痒。
「想法挺多。」他说。
远帆也笑,「当然,还想听吗?」
「说。」
「会在门口搭一个简易的木製廊架,随便种些爬藤植物,廊架底下放个躺椅……」她还在想像,眼中神往,「还有秋韆。」
男人在躺椅上小憩,女人坐在秋韆上,狗在花丛间跳窜,捕捉流连蕊间的虫蝶……
「小日子不错。」许军给出评价。
远帆看着星空愣住。
她勾勒出的,恰是梦想中家该有的样子。
*****
高考来临,撒亮格外紧张,连续三天,他到点就去蹲守沈思萍的考点,嘘寒问暖,外加心理解压。
9号,终于考完最后一门,他直接将沈思萍领到超市,一进门就释放着宣告,「热烈庆祝沈思萍高考圆满结束!」
沈思萍红着脸捶他胸口,撒亮顺势牵住她的手,嘿嘿傻乐。
远帆被许军摁在腿上,挣扎着起身,抬手在他肩膀掐了一下。
她绕过收银台走到沈思萍面前,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恭喜你。」
沈思萍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刚考完呢,我也不确定考得怎么样。」
远帆鼓励她,「尽力就好。」
「不然今天我请大家吃饭吧,」远帆突然说,「正好思萍也在,再喊上大宝。」
撒亮兴奋地怪叫,又被沈思萍笑着打了几下。
许军却看向远帆,两人默然相望,她抿唇不语,良久才微微偏头,露出眸光闪耀的笑。
许军霎时垂下眼帘,神色狼狈而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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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定在西河镇一家顶配的饭店,说是顶配其实也是相对而言,饭店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差,吃个热闹和团聚的氛围却也足够。
菜品陈列在橱窗里,看上去尚算新鲜,只是点菜麻烦些,得移步陈列区自选。
远帆托撒亮去点菜,沈思萍自然跟着,李大宝关心能吃到什么,也屁颠颠地跟去了。
饭桌上只余今晚最沉默的两人。
远帆嘆了口气,手探至他手侧,随即被握住,轻轻放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