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之后,杜家两个女儿回门了一趟,只是那时杜蕴跟着他爹去学堂了,所以错过了。
仔细算来,这还是他头回见杜家的两个外嫁女,忍不住捏了捏小手。
也不知两位姑姑会不会喜欢他。杜蕴小大人似的吐出一口气,呵出的气雾升腾而上,像一朵云,又像一朵棉花,消散在空气中。
杜长兰夸他:「你怎么随口吐雾,都这般与众不同。」
「诶?」小孩儿被转移注意力,专心自己吐气的形状,最后差点缺氧,逗得杜长兰哈哈大笑。
杜家院门应声而开,一名内着袄裙外套蓝色棉褂子的年轻妇人嗔道:「隔着门都听见你的笑声。」
杜长兰从善如流道:「二姐好。」
时下人家孩子多,为了区分,男女分开排序。
杜蕴从他爹怀里下地,上身鹅黄色短袄,下着草绿色棉裤,头上顶着明黄色的虎头帽,像模像样给杜二姐作揖问好,随着他的动作,帽上的两个小耳朵跟着一颤一颤。
杜二姐去岁生下幼子,见杜蕴小脸严肃,行为文雅,活脱脱一个小书生,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一把抱起杜蕴朝院里走,哄着小孩儿说话。小黑抖了抖耳朵,跟上二人。杜长兰反手关门,笑盈盈跟在他们身后。
「小叔——」
一道残影衝来,杜长兰飞手将人拎个正着。他盯着杜成礼,眯了眯眼:「我记得你秋后入学了,怎的还这般莽撞。」
杜大郎从堂屋跟着行出,没好气道:「这小子念书也不认真,亏瞎了银钱。」
厨房门外择菜的张氏脸色一垮,刚要怼将回去,杜长兰先道:「大哥也太心急了,这才哪到哪儿,我现在都还在念呢。」
算上原主念学时间,加上杜长兰穿来的大半年,足三年有余。
杜成礼满打满算也才念两个半月,根本不算什么。
张氏脸色缓和,飞快剐了丈夫一眼,又继续忙活,今儿两位姑子回门,得弄丰盛些。
那边说话间,杜长兰进了堂屋,将书箱往柜上一放,在下首落座。
「好些日子没见大姐,如今瞧着越发盈润富态了,看来大姐夫待大姐很是不错。」
杜大姐睨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她年岁略长,脸面儿偏圆,原是和善喜气的相貌,却偏爱摆着脸。
她询问杜长兰近况,堂屋里一时只剩下男子含笑清越的声音。
杜大姐略略颔首,「你也大了,稳重些才好说人家。」
杜长兰打哈哈混过去,将书箱里的礼物拿出来,逗得小辈们雀跃大叫,堂屋一时热闹无比。
杜大姐瞥了一眼杜二姐怀里的小孩儿,孩子肤色白皙,五官精緻,瞧着不像农家小子,倒像富人家的哥儿。一看就知道养的极好。
她唇瓣紧抿,一个流民堆里捡的孩子,哪值当这么费心,往后长兰有自己的儿女,这孩子又要抢夺多少家财走。
爹当初真是糊涂。
或是感受到杜大姐不善的目光,杜蕴小声道:「小姑姑,劳烦您放我下地,我许久没见兄姊,也想与他们叙叙旧。」
杜二姐最后贴贴小孩儿的脸蛋,才把人放下,杜蕴落地又是一礼,退后三步才转身跑开。
杜二姐看的啧啧称奇,泼皮混赖的小弟居然能教出如此有礼的儿子,太阳打西面出头了?!
她坐回八仙桌边,众人閒话家常,须臾杜家小院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
张氏手脚麻利,将昨儿买的上五花冲水,锋利的刀刃划过,一片又一片规整的肉片码在碟中。
而后取了剩余瘦肉,飞快垛成肉茸,王氏见状去院里扯了把青嫩小葱,切的细细的拌进肉茸里。
张氏扭头去灶间揭开木製锅盖,用筷子戳了戳排骨,见差不多了舀起装盆。
铁锅简单清洗,抹布一抹,倒油。
待六层油温时,张氏随手捏出一个个小丸子,王氏则在灶下控火,妯娌俩配合默契,厨房里传出一阵阵肉香,引来馋嘴的小子们。
张氏头也不抬:「一刻钟后再来。」
「好~~」小子们一窝蜂回到堂屋,大胆的抓取八仙桌上的花生瓜子。
杜老娘嗔骂几句,又对两个女儿道:「再大的家产都叫这群丫头小子吃穷了。」
杜二姐不吃她娘这套,哼哼道:「娘又哄我们,真吃穷了,哪还有閒钱让家里小子上学。」
「就你这丫头嘴嚼。」杜老娘瞪了二女儿一眼,对上二女儿的笑眼,又什么脾气都没了:「你跟你弟弟都是讨债的货。」
杜长兰咽下嘴里的花生,大呼冤枉:「你们说你们的,咋又扯我身上呢,信不信今儿天上就飘鹅毛大雪。」
杜二姐顿时乐不可支。
众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长兰那话的意思,地有冤情,天上飘雪。
杜老娘又好笑又好气:「真不是省油的灯。」
「那敢情好,省得叫人欺负了去。」杜长兰往空中抛了一颗花生米,仰头叼住,朝他爹娘龇牙笑。
杜老爹重重哼了一声,骂了句「混小子」,骂过又忍不住笑起来。
屋外寒风呼啸,屋内却喜气洋洋,小辈们在院里玩耍,眼睛一直盯着厨房门,心不在焉。
杜蕴看着堂屋里熟悉的背影,他爹说着俏皮话,哄的杜家人笑语连天。那扇敞开的堂屋大门,像一个无形结界,将他与所有喜乐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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