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少爷来了。」
话音一落,顾荀便大步而入。
他站在中央,一撩衣摆,跪在地上。
「不孝孙顾荀,拜见祖母。」
顾老夫人满眼泪花,「快起来,地上凉,别过了湿气。」
「谢祖母。」
顾荀起身,抬头看着靠在床上,已然满头花白的祖母,心中不免怅然。
「过来,到祖母身边来。」
顾老夫人招招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
顾荀便走到床前,又唤了声祖母。
顾老夫人抓住他的手,一双苍老的眼不错眼珠的打量他,「阿荀长大了,像你娘…」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神色几多怅然感慨。
陆少颖这个儿媳妇,她其实并不是讨厌。只是这女子,太过桀骜不驯,一再的伤儿子的心,又冷傲不近人情,让人难以亲近。谁都不会喜欢一个成天都板着脸,似乎全天下的人都欠了她的儿媳妇。
可儿子喜欢,她便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认了。
大不了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道,最后竟闹到那般地步。
这些年她也算看明白了,儿子忘不了陆少颖。后院里那几个小的也驱散了,一个人凄灯孤冷的过了这么多年。这次说是去接孙子孙女,实际上还是想见陆少颖罢了。她生的儿子,她了解。一根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也罢,她已经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儿子若是能和陆少颖破镜重圆,晚年也有个伴。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都不再年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
顾老夫人缠绵病榻多时,如今见到亲孙子,甚为高兴,竟有好转的趋势。顾荀特地去信京城告诉爹娘,让他们宽心。
顾延休养了几日,已好了大半。
早上下了一场雪,院子里厚厚的一层积雪,廊檐树枝上皆是白茫茫一片。
顾延披着斗篷站在廊下。
他是以客人的身份住在陆府的,居住在东厢房,右拐跨过月洞门,便是后宅女眷之地。对于如今的他来说,亦是禁地。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双眸一直望着一个方向,眼神复杂。
不知道她手上的伤怎么样了,现在是否已入睡。
这几日,他从陆少淮口中得知了许多事。
自和离归京后,陆少颖便让父母为她独辟了一间佛堂,潜心礼佛,几乎未曾踏出家门半步,甚至拒绝了父母让她再嫁的提议。
六年前,宗焕携妻儿回京,曾到国公府拜访,感激当年国公府收留教养之恩。
陆少颖与他见过一次。
时隔多年,两人早已不復年少,曾经的海誓山盟至死不渝也渐渐被岁月和现实摧残磨砺得分毫不剩,再见面恍然如梦,甚至觉得陌生。时过境迁,曾经浓情蜜意的青梅竹马,十多年后再相逢,也不过短短两句问候。
那些刻骨铭心相爱和分离,仿佛已是前世发生过的事。如今,已能微笑释然,不计前尘,不问将来。
他如今的妻子,并非官宦千金,只是一平民百姓。
两人是如何认识的,有怎样的经历,他并未提起。但,那必然也是另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在国公府住了两日,宗焕一家便再次离京,六年来虽和陆家有书信往来,却再未踏足京城一步。
得知这一切,顾延心中五味陈杂。
当年陆少颖被迫和宗焕分离,含恨出嫁,宗焕何尝不是剜心之痛?于是多年坚持,不曾娶妻。两人情比金坚,顾延自以为陆少颖与他和离后,必然会和宗焕再续前缘。却不想,竟是这般结局。
曾经他以为他输给了时间,以至于无论他怎么追赶,终究只是一场空。
那么陆少颖呢?
她当初下嫁并非心甘情愿,到头来输了爱情,也输了婚姻。
三个人的故事,明明谁都没错,却都在煎熬中,度过了十数载。到现在,也该结束了。
又过了十来日,顾延终于去见了陆少颖。
陆少颖手上的伤好了大半,但还是缠着绷带,猛一看有些吓人。顾延想到那日陆少淮漫不经心的几句话,再联想到那日被大雪倾覆,以为就此殒命的自己。难以想像,这个女子是以怎样的心情,用纤细的双手,扒开厚厚积雪,将自己救出。
「你不该如此。」
他声音有些沙哑,眼中有明显的心疼。
陆少颖抿着唇没说话。
一阵沉默。
顾延犹豫了会儿,道:「少颖。」
陆少颖眼睫微颤。
顾延看着她的眼睛,眼眸中数年岁月翻覆,皆是她的倒影。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一旦开口,他便不再停顿,「我是家中独子,自小虽家教甚严,但父母宠溺,几乎无有不应。到了婚配之龄,爹娘问我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我说,既是要与我相伴一生,必是我心悦之人。沉静端庄,贤淑温婉。」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似觉年少时候的自己太过天真幼稚。
陆少颖也跟着笑了笑。
年少时的她,可半点也不符合顾延的择偶标准,甚至是大相径庭。
「定亲后,娘告诉我,陆家是勋贵名门,陆三姑娘嫁给我乃是低嫁,让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顾延又默了默。
陆少颖笑容微涩。
顾延一直都是待她极好的。只是那时候的自己,对此桩婚事诸多不满,从未在意过。
「新婚之夜,我掀开你的盖头。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样,却觉得这样的你,更合我意。」顾延目光怀念,掺杂些温软的笑意,而后嘆一声,「但是,似乎我并不合你的意。」
陆少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之词。
那时的她,满心只有一个宗焕,看顾延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