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货……贱命……方才自己骂过的话一一迴响在耳边,让赵浅羽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她哪里能想到,眼前这腰围粗壮,头髮半百的布衣老头便是绵澈的伯父。
「我……」她尴尬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孙氏这边念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给李食介绍赵浅羽,可不等她开口,李食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已经在浓眉下闪烁着漠然的笑意。「不用介绍了,这位就是那差点害了绵澈的长公主吧,还说什么未过门的妻子,当真可笑。」
「这,李伯父……这都是误会,您瞧我,我还以为您只是……嗨,我真是对不住您了。」方才还趾高气扬的赵浅羽此刻恨不得像一隻鹌鹑似的把脑袋藏回胸脯里。她本来还打算找到李老太爷后好生讨好人家,以期能陪他一道回太傅府去。可如今,大约这事也变成泡影了。
她可真想甩自己一个耳光。出门是没看黄历吧。
「李伯父,您到院里坐坐,我们慢慢说吧。」赵浅羽退后一步,脸色讪讪道。
「不了,你们是旧相识,你们自说吧。老朽先去别处摆摊了。」说完这话,他收拾了东西,不知从何处唤出一位小厮,帮他一道推着小车便远走了。
「伯……伯父……」赵浅羽追上去说了些什么,又递了一样东西给李食。李食倒是接了,但却摆摆手不肯理她。赵浅羽窝了一肚子委屈,只能使劲跺了跺脚,唉声嘆气地走了回来。
而另一边的孙姑姑则收了眼底的戏谑,嘆气道:「原来公主的日子也不好过。您瞧,您这衣裳都褪色了。」
说话间她伸手去摸那衣裳的料子,却被赵浅羽随手拂落她的胳膊。「行了,知道你恨我,还装什么样子。」
「其实方才公主一过来,我就瞧见了。」孙姑姑晒得偏黑的脸庞泛起一抹红光。
「你故意要看我笑话?」赵浅羽瞪向她。
「不然呢?」孙姑姑的语气透着十足的怨恨。「若不是您当初给的好主意,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界,看不到女儿,也看不到外孙。长公主啊长公主,这都是你做的孽!」
从前的笑容又多客气,此刻的怨怼就有多深重。孙姑姑扯住赵浅羽身上的青色锦缎,狠狠道:「公主如今也瘦了,这原本剪裁精緻的衣裳都显得宽大了不少啊。啧,看着您的日子也不好过,老奴的心里可真是宽慰多了。」
「你放肆!」赵浅羽低吼道。
「公主可别张扬。这是郴州,您大概是为了这李老太爷来的吧。可惜啊,您怎么不想想,就属这郴州人对您的怨恨最深了。要是我一不小心喊出来,让人知道了您就是长公主,您说,您这小院还能住安生吗?」
赵浅羽本在努力挣脱孙氏的胳膊忽然停住了,眼神里不免有些慌张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公主您都穷得出门要点心了,可见是要银子没银子,要帮手没帮手的,我就算想要什么,您也给不了,不是吗?」孙氏收回了胳膊,怨毒地看向赵浅羽道:「公主罪孽深重,您就在这好好还吧。得罪了李老太爷,您是彻底别想挽回李太傅的心了。」
说罢这句话,她扭头而去,原本晦暗的脸色多了几分心满意足。
「她们都很恨我,是不是……」赵浅羽期待能得到一句安慰,但那冷脸姑姑的淡漠是一如既往的,她肯定地给出了一个「是」字。
赵浅羽扶住额头,双眼宛若枯井。
「回来了?」李食瞥了一眼孙姑姑,指了指角落里的行李道:「我得去看看绵澈了。你帮我找到锦欣,让她收拾好东西,明日就出发。对了,再派人给顾医士送消息,就说我要去誉州,他最贪吃,一定会闻讯而来的。」
「您不是一直不想去誉州吗?怎么改主意了?」孙姑姑有些诧异道。
李食摸了摸袖口的东西,并未做声。
今年的春狩註定与往年不同。先有新任的渭北候送来千金贡品,并宣誓百年效忠于大誉,又有大骊派使者送来求和信,愿以膝下幼子为质,只求大誉免开战火。接踵而来的喜事让小皇帝格外高兴,索性放宽了春狩的范围,遍邀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如此,这一年的春狩格外隆重,光是皇帝的护卫亲兵就有三千之众。然而,能与皇帝并道狩猎的人并不多,此刻也只有李绵澈一人而已。身后,不知多少新贵旧臣望着李绵澈的背影,暗自艷羡。
二人所骑的马匹皆是匀称高大,毛色发两,颈上披散着几乎垂地的长鬃。只是皇帝的马匹颜色金红,日光之下,竟如火焰一般绚丽。而李绵澈的马匹则浓黑如墨,流畅的线条处处宣示着力量与威严。
「朕还记得,当初你说渭北之事定在两年内有决断。当时那些老臣们虽然面上没说,可私下里却不知给朕上了多少摺子,话里话外嘲讽你年轻鲁莽,不知天高地厚。正如他们瞧不起我这个小皇帝一般。偏偏你言出必行,果然于去岁了结了渭北候。呵,朕有时候真想把那些老臣叫来,让他们再瞧瞧自己当初上的摺子,痛骂他们一顿。」
驱马在密林当中,赵裕胤一袭石青色大红箭袖骑装,齐眉勒着二龙戏珠抹额,越发显得脸庞圆润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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