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啰嗦!」
钟载成一如往常的,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然后就拉着钟瑾元,大步往红顶轿子走过去。
夜风微凉,皓月当空。
钟载成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天凉好个秋。
「却不知,能否见上仪儿一面?」
他在心中喃喃。
今夜,他二人入剑庙,怕是凶多吉少。即便能活着出来,钟家五百年基业,怕是转眼烟消云散。
可笑几天前,他还是德胜凯旋的有功之臣。
如今却……
果真是世事无常,然而历代如他这般待遇的将领,亦不少见。若不是钟家特殊,以他的性子,怕是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抄家了,能坚持到现在,也算是祖上有德,荫庇他这个不肖子孙了。
钟载成当然不甘心,谁葬送了五百年的家业会甘心呢?
然而他也说不出后悔。
当初要接纳「贤婿」的是他,拼命撮合指挥使女儿与贤婿,最终导致女儿「误入歧途」,犯下助贼为虐滔天大罪的是他,连最后要帮贤婿逃走的也是他。
如果重来一遍,他相信自己还是会那么做。
临到红顶轿子前,钟瑾元突然对钟载成说道,「爹,回头你啥也别说,我来说便是!你和娘,好好恩爱……回头,回头应该还能再生个儿子的!」
很明显,钟瑾元这是打算抗下所有的罪,全都一个人背。
钟载成欣慰地看了眼钟瑾元,真是我忠孝明大义的好孩儿!
可是如果爹让你扛了罪,爹又如何配称「慈爱明事理」?
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钟州牧、钟公子!」
此时,远处忽然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钟载成定睛一瞧,发现竟是清正司范正庆。
想起上次自己还跟这老傢伙,为了谁的女儿做大房的事情吵得掀了桌子,钟载成蓦地鼻子一阵泛酸。
说道,「老范,你来看我笑话?」
范正庆抓住钟载成的手,拉至一边,说道,「谁要看你个老东西的笑话。听好了,我已经给你探过风了,皇上是不愿意毁你钟家的,剑奴也不想!你父子二人进去后,只需一五一十将知道的全都说出来,然后配合剑庙演一场戏,就能过关了!记住,那秦源如今是贼,是反贼!你们切勿糊涂,切勿糊涂啊!」
范正庆紧紧地抓着钟载成的手,用力至极,以至于钟载成手背都起了白印子。
这道白印子,便是两个「臭味相投」的老头,几十年的友谊了。
钟载成有点明白范正庆的意思了,苦笑道,「皇上,是想拿我们当诱饵?」
「何为诱饵?」范正庆道,「你这是在为国擒贼!秦源不除,天下不安!你难道要看着战火燃遍天下吗?」
钟载成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老眼中,是沧桑,也带着半生未曾有的茫然。
战火燃遍天下,他不怕,因为总有人能收拾。
他怕的是,万一贤婿的除妖王之策是对的,而皇帝的是错的呢?
贤婿,是亿万中不出一的大才,堪比高祖……这点,他到现在都依然坚持。
「钟州牧,时候不早了,别让我们难做。」执剑使上来说道。
就在这时,只见周遭忽然颳起一阵冷风。
在场都是高手,自然知道是有强者莅临,不由都面露凝色。
片刻之后,却见一少年锦衣长剑,翩然落地。
钟瑾元顿时浑身一震,瞪眼道,「贤弟,你怎生还来?!」
秦源站在钟府门口,静静地看了眼那个硕大的金字门匾。
他想起,有一天也是这样的月色,也是这样的时辰,自己拼命跑到这个门前,然后朝里头大喊,「仲伯父、钟伯母、元大哥,有人要杀我!」
记得没过多久,就从里头出来一对杀气冲天的夫妇。
好笑的是,钟伯母手里还拿着个衣架。
一切都恍然如昨,却又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
「噌噌噌!」
赵保和一众剑士纷纷拔剑,如临大敌地围住了秦源。
「秦源,你还敢来京城?」赵保大吼。
却无非是壮胆罢了。
放眼天下,如今除了剑奴,还有谁能阻止秦源去哪?
京城之地,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岂是他们区区剑士和执剑使能掣肘的?
秦源淡淡地瞥了眼赵保,却是让赵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秦源便懒得理他了,径直走到钟载成跟前。
随后,蓦地双膝下跪,叩头行礼。
「不肖婿秦源,拜见岳父大人!」
钟载成闻言,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又微微一震,一时百感交集,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却是让范正庆急得直嘆气。
都这会儿了,你还公然称他为岳父,这不是给他找麻烦吗?
无知小儿!
却正在此时,只见秦源又起身,再跪下,面朝向了他。
范正庆猛地瞪大了老眼。
心里大呼,你不要过来啊……别喊,千万别喊。
然而,只听秦源又字正腔圆地冲他大声道,「不肖婿秦源,拜见岳父大人!」
嗯,范正庆也是苏若依的养父和师父,手心手背都是肉,叫他一声岳父不过分。
范正庆没有反应过来,但钟载成是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