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泾进屋时,李宗正说到安平侯府的那段过往。
「父亲,您言重了,没到那般严重的地步,」李泾扶着李宗坐在房中的太师椅上,轻声宽慰,他认出沈薏环,也没多说,朝她示意一下,「弟妹,你也劝劝怀豫,他伤还未好呢。」
「父亲,您觉着安平侯府覆灭是因为他们真的反叛吗?」李渭冷不丁出声问道。
父兄对于安平侯一家人的看法,李渭好奇了很多年,只是从来不曾问过。
「若非是反了,如何陛下那般不留情面?」李宗没好气地回道,他将安平侯引为知己,与他一同研习兵法战法,是以后来得知他叛上作乱,既痛心又恼恨,若非安平侯人已经被陛下处决了,他简直想回京亲去问问,他为何要叛。
出身军中,在阵前磨炼的骁勇大将,其实护佑的并非是一国君主,为得更是那万千生灵。
「是啊,为何不留情面,连秋后都等不了,就那样不清不楚地抄家灭门。」李渭嗤笑着反诘。
「怀豫,你话里有话。」李泾皱眉站直了身子,看着李渭,沉声道。
「父兄身先士卒,心思都在沙场,是从未想过我在京中如何?」李渭牵住沈薏环的手指把玩,冷淡地说道。
「你能如何,京中再如何,也比这豫城舒服。」李宗听不得李渭这般讽言,怒目说道。
这话其实有些刺耳,定远侯和世子戍边诚然艰苦,可李渭身上战功半点不少,定远侯这样说,将他说成了京城那些閒散的公子哥儿,沈薏环不欲插嘴李渭家事,却被李宗说得,开始替李渭觉着难受,她反握住李渭的手,偷眼打量他的神色。
李渭心头一暖,露出几分笑意,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旋即冷了面色,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长兄,他们三人眉眼气质其实颇为相似,只是李宗身材更为魁梧些,李泾不比李宗那般,却也是一眼看得出的虎将,只李渭,身形气度总带了几分文人气质。
他与父兄不亲,可他们之间是血脉至亲,安平侯府覆灭后,他许多难眠的夜晚,想到自己这位故交,想到那几个懵懂无辜的年幼稚童,尽数死在京郊刑场,他辗转间,便知道自己这一生的使命,不是建功立业,亦不是承袭爵位。
有他在一日,他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定远侯府也落得那般结局。
只是若父兄再看不清楚局势,这日后如何可当真难说了。
「还请父亲赐教,豫城向朝廷求援已有两月,除我以外,可有什么旁的援手?」
「或者兵马?物资粮草?」
李渭看着父兄沉默难看的脸色,定定等着他们的回答。
「你来了,不也是陛下的恩典?」李宗有些干涩地说道,只是他自己都不大信服。
「确是恩典,君子天恩,让我父子三人死在一处。」李渭带着讽意,凉凉说道。
「怀豫!」李泾厉声喝止,「你这说得是什么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哥与我接触的不多,想是不大清楚我,我素来都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
李渭长指顺过沈薏环垂散的青丝,一寸一寸缠绕把玩,他抬眼看着太师椅上坐着的李宗,以及旁边站着的李泾,「父亲,大哥,我不在意你们如何想,只是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护住你们。」
「陛下猜疑的心既是起了,便只会日益加深,你们不了解,但不代表这不存在。」
「我累了。」他淡淡说道,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李宗和李泾。
李宗被他这幅做戏都懒得做的姿态气得甩袖离去,他离开之后,李泾深深看着李渭,兄弟二人对视半晌,李泾说道:
「怀豫,你今日说的,我信你的,父亲那边,我去劝。」
「只是我想问问你,你这多年的布局谋划,费了这么多心思,日后你如何打算的?」
李宗上前几步,逼视着李渭,声音稍冷:
「你是也想,造反吗?」
第70章 白日 「终归是我不如环儿狠心。」……
造反?
李渭其实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人, 一贯是全凭喜好做事的,若做明君,行正事, 便要兢兢业业在那个位置上, 宵衣旰食。
他志不在此,也做不来。
可他确是心存反意。
沈薏环静静看着李渭,她往日在京中住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李渭也会起反叛之心,只是如今抽身出来, 许多事也看得清楚。
但看如今朝廷对豫城的不管不顾,便已经能表明态度了, 何况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般猜忌, 想来也有好些时日了。
李渭与李泾对视许久,蓦地,李渭一笑,「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怀豫, 这么些年你在京中独自一人,也确是难了些,我也知你与我和父亲生疏了, 但我不管你作何想, 我是不想与你争的, 若你想要什么,大可与我说。」
李泾深深看了李渭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一室寂静中, 李渭沉重的气息无端令人觉着压抑,良久,他轻声嗤道:
「瞧瞧,多大度。」
沈薏环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彆气。」
京中确是有过李渭觊觎世子之位的说法,可无论她与李渭关係如何,这种无稽之谈她却是从未信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