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故意拖着腔调,嗓音温润含笑。
陆宜祯闻声,怔了瞬,忽然心里翻涌出一丝、被遗忘在脑后的委屈。
骗子哥哥。
方才背对着没能认出来,可这把声音,陆宜祯无论如何是忘不了的。
五日前,就是这把温柔得如同三月春水的声音,哄骗她——
「喜欢这个糖呀?」
「那意哥哥明日再送来给你吃。」
……
陆宜祯今年七月随父母入京。
五日前,一家人在榆林巷、官家亲赐的宅邸中住下,并前去拜访邻家靖国公府。
毕竟是高门勋爵,陆宜祯为了穿上不失礼的漂亮衣裳,早膳用得很少。在靖国公府正厅坐了没一会儿,她便隐隐觉得肚子饿。
可亲娘正与国公夫人相谈甚欢,陆宜祯懂得道理,并没有出声打搅,生生忍下这份饿意。
只是腹中空空到底难耐。
她盯着就近的白瓷茶盏,都觉得那东西长得像香甜诱人的雪松糕。
也就在这时,厅堂的雕花木门被推开。
灼眼的光线开闸般源源涌入,少年就着大好晨光,青竹一样的颀秀身姿被罩在锦衣之下,瞳仁乌亮,眼似桃花,唇角一勾,牵出两个梨涡。
「我说怎么正吃着食,母亲便使人急匆匆来唤我,原来是陆夫人和陆家妹妹到了。」
再后,堂上的长辈们做了什么寒暄、应了什么问候,陆宜祯一概都没听进去了。
满心只记得,那惊艷了她稚嫩时岁的少年。
少年作完礼,携着进门就未曾放下的碟子,坐到她身侧,朝她挑挑眉。
「陆家妹妹,你可认得我?」
陆宜祯心臟一促,嘴唇微张,并未回答出声。
少年也不恼:「看来是不认得。我是隋家长子,单名一个意字。小妹妹,你可要记好了。」
隋意。
公爵府的世子。
陆宜祯在心底把这两个身份对上号,犹豫而细声地唤了一句:「意,哥哥?」
少年隋意正把手里的碟摆上桌,闻言微愣,随即玩味地摸摸下颏:「倒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听起来,却也不错。」
见他不反感,陆宜祯便在心里给他定下称谓,礼尚往来地回应。
「我姓陆,名宜祯,宜其室家的宜、维周之祯的祯,我母亲都唤我祯儿。」
「那,」隋意压低声线,顺从地把称呼改了改,「祯儿妹妹?」
这人大约真有几分天生的惑人本事。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四个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却缱绻得无以復加。
「……嗯。」
「祯儿妹妹,这是金鱼酥,要尝一口吗?」
隋意从白瓷碟中捏起一块蜜色的糖点,递到了陆宜祯的面前:「方才厨房做了送来我房里,还没吃上一口就被叫到这儿,看来这糖与祯儿妹妹的缘分不浅。」
陆宜祯接过那宛如小鱼儿一般的蜜糖,好奇地打量。她在扬州老家没见过这东西。
「是蜀中的吃食,府里新来的厨子是蜀中人。」隋意咬了一口糖,诱惑道,「可甜了,又香又酥,还不腻。」
陆宜祯没禁住劝诱,把金鱼酥放入口中,撕咬下一块。
滋味果然与他形容的别无二致。
「意哥哥喜欢吃甜食?」
「唔。」隋意侧眼扫她,眼尾上挑,似一把勾魂的钩子,「莫非祯儿妹妹不喜欢?」
陆宜祯缩回视线,专心地啃糖:「喜欢的。不过我母亲不准我多吃,说是吃多了牙疼。意哥哥不会牙疼吗?」
隋意一顿,桃花眼中的色泽暗了些,他笑了声。
「不会。」
碟子里的糖总共就四块,陆宜祯一个人吃完三块,任然意犹未尽。
腹中的饥饿感全被填平。
隋意看她模样,略显好笑:「喜欢这个糖呀?」
「嗯。」
「那意哥哥明日再送来给你吃。」
……
因为这句话,陆宜祯回家以后,每日趴在窗台前翘首以盼。
至于是期望看见糖、还是看见人,她并不很清楚。
但无论是糖还是人,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
酒楼的气氛有点凝滞。
桦衣的徐家大郎蓄了半天力,手中的箭矢愣是没有投出去。听得隋意的戏谑之语,他落下手,忿忿反驳。
「你可别高兴太早,这才第三把,我不过差你十五筹,总,总还有机会赢!」
「哦?」隋意挠挠下颌,饶有兴味,「那我可得擦亮眼睛瞧着。」
徐家大郎被他这么打乱一通,也不拖泥带水了,眯了眯眼,瞄准壶口便是一个发力——
长箭擦入壶中,却因角度问题,没有立即落尽,而是颤颤的在壶口转了一下,最后紧贴壶沿不动了。
围观众静默一瞬,猛然发出热烈的欢呼。
陆宜祯也被这一击扯回神思,捂嘴惊嘆。
报数的小厮拉长声音:「浪壶——徐大公子得——十四筹!」
徐大郎高兴得蹦起来,眉飞色舞地朝旁边的对家得瑟:「怎么样!怎么样!我这下只差你一筹了罢!」
隋意但笑:「倒是我低估徐兄了。」
他接过小厮递来的箭矢,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尾羽,顿了顿,忽然指尖夹着箭身,悠悠一旋,将手中的箭转了个方向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