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这篇文章有什么看法?」
虽说曾经有过相处的经历,可与凌大人同行,仍然会让宁颂有一种拘谨的、无话可说的感觉。
——如果凌大人是个哑巴就好了。
回头来看,在凌恆受伤的过程中,对方身体不适,为了忍受痛苦而极少说话的日子,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但好在目前话题看来不用自己找。
聊起了专业问题,宁颂很快将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出脑海,专注于自己看到的那篇文章。
对于这篇文章,宁颂之所以选为第一当然是有理由的。
虽说行文的流畅程度不如另外一篇,但好在内容丰富,用典工整,无论是阅历还是见地,都比另外一篇好得多。
在他的想象中,这应当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举子写出来的文章。
「那年我十八岁。」
听到宁颂的猜测,凌恆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
「……我是在称讚您笔力老到。」被这样的眼神看过来,宁颂不由自主地说道。
「你是在说我老。」
宁颂:「……」
算算凌大人的年龄,如今的凌大人在宁颂面前,也确实算不上是年轻。
「没关係,我不在意。」
宁颂无话可说了,与凌大人大眼瞪小眼。
「我逗你的。」
见宁颂一脸呆滞,凌大人终于忍不住乐了,笑了一声,宛如冰雪融化,瞬间化解了两人之间略有呆滞的气氛。
「我怎么感觉你有些怕我,之前不是这样的。」
凌大人所说的「之前」,是他受伤时发生的事情——那时候他倒在宁颂窗前,是被宁颂如同麻袋一样拖回家的。
当时他穿的那套衣服上,还有宁颂手上沾了血,悄悄擦在他身上的痕迹。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宁颂再次感慨:哑巴美人多好啊。
凌大人不说话的时候,如同是一幅美人图。
撇开这些为了活跃气氛而掰扯的时间之外,凌大人开始履行他作为大师兄的职责,为他讲述这一篇策论的背景和写作思路。
一篇文章,自己阅读与听创作者讲完全是不一样的体验。
凌大人讲了这个选题的内容,怎么破题,怎么点题,甚至还有参考。
「这一篇算是一个习作,目的是为了学习一种新的结构。」
说罢,告诉了宁颂他学习的那一篇的来源。
宁颂恨不得立刻拿出笔来记。
这等隐藏在创作背后的思路,是宁颂单单读一百次策论,都得不来的东西。
凌大人本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宁颂的想法,在讲完自己的文章之后,开始拿宁颂的文章举例。
在他看来,宁颂的策论往往胜在立意新,论点有趣,论据详实上,但文采和用典,都还差得多。
许多文章,明明是可以稍加修饰就写的更好,可宁颂似乎总是欠缺了这一点。
「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可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在这样做。」
说到这里时,凌大人忍不住睨了宁颂一眼。
旁人买一件东西需要花一两银子,可宁颂非要给店家一百两。
这是凌恆对于宁颂文章的直观感受。
宁颂不由得咳嗽一声。
他总不能说,他正儿八经读书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年,有些典故,他是真不知道啊。
或许是感觉到了宁颂的心虚,凌大人并没有再将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去,只是按部就班地分析完了宁颂的所有文章。
「既然来了书院,就抓住时间,多看点书。」
做时文这件事,以宁颂的聪明,大量翻看阅读会试、乡试的文章,自然会总结出许多的规则与范式。
《四书》《五经》统共这么些内容,出题范围有限,说不定还能提前押中题目。
可这并不是白鹿书院所倡导的东西,也不是凌恆本人想要看到的结果。
科举考试固然重要,可读书本身所带来的悦己、明心见性,都是无可取代的经历。
「不要辜负你的时间,你还年轻。」
凌大人之所以愿意在听到书院的询问之后,愿意骑马赶来,为的就是利用这个机会,好好与宁颂聊一聊。
这不单单是救命之恩的缘故。
还因为他在内心里,确实对宁颂相当看好,这喜欢这么一个机灵乖巧的后辈。
凌大人骑马一个多时辰从府城赶到书院,在同宁颂聊完之后,匆匆地赶了回去。
如今府中仍然有着许多公务需要他去处理,明日一大早,还需要去见巡抚大人。
但他没觉得走上这一遭是浪费时间。
与凌大人聊完了文章,宁颂将人送走,回到了家中。宁淼仍然趴在桌子前,认真地写着大字。
宁颂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字帖。
「是凌叔叔送的。」
之前,宁淼虽然开始习字,但宁颂并未正式当作一件正儿八经的事情来处理,因此宁淼练的字,都是宁颂自己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