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不免有剎那的愣怔。
这时,桓颂侧过身让道,伸出一臂,示意道:“殿下请吧。”
初沅根本就没办法回拒。迟疑片刻,她终是颔首应下。
跟着他们沿小道而行,走到转角的时候,初沅借着眼角余光,又望向湖上的水榭。
恍惚之际,她好像透过水榭中起落的曼帘,看见里边,适才发生过的那一幕——
男人于她的榻边半蹲着,仰着首看她,侧颚到脖颈的线条拉长,愈发显得喉结棱角分明。
似是臣服的姿态,可他瞳眸漆黑,眼珠不错地注视着她,却蕴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意味。
微风穿过窗牖,吹动纱幔来回摇曳,她的心绪,也隐于其中,忽明忽暗。
长久静默的对视,谁也没有先避让。
终于,是他脚边的小狸奴喵一声,打破沉寂。
他随之垂下眼帘,抱起它,放到她的榻上。
“臣,等着殿下的答覆。”
说完,他復又抬眸,目光胶着于她的眉眼间。
凝注的眼神,肆意而又克制。
初沅险些溺于他眼里的晦暗情意中。
她连忙垂眸,佯作去看同处一榻的小狸奴。
小狸奴踩着她郁金色的裙袂,宛如最为纯净的一捧白雪,顽皮地抓挠着。
谢言岐伸手按住它的小脑袋。
他的手骨节分明,随着他抚摸小狸奴的动作,隐约浮现细直的掌骨、淡青的经脉。
惠风裹挟着远处的喧嚣蝉鸣,吹过窗牖,将他的声音,送到耳畔——
“它叫,三七。”
三,七。
……
“七公主,请上车。”
这时,初沅已经跟着桓颂,行至公主府后门处的街巷。
一个小宦官搬来梅花凳,放到车旁,恭敬道。
初沅倏然回过神来。她提起裙摆,在落日余晖中,踩着梅花凳上车。
他在谢氏族中,行三。
她在李姓皇室,行七。
所以是,三七。
初沅坐定于车内,后知后觉地,知晓其中深意。
旋即,外面的车夫扬起鞭子,吆喝一声,驱着青帷马车辚辚辘辘地驶动,沿朱雀大道行进。
和伫立于薄暮冥冥中的公主府,渐行渐远。
……
与此同时,奚平也赶着车,驶在朱雀大道之上。
两辆车,相对着行驶。
擦肩而过之后,又背道而驰。
车内,谢言岐往后靠了靠。
他抬手,抵住眉骨,道:“先回镇国公府。”
反正今夜之事,不急于一时。
***
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已是酉时。
因为再有七天,便是谢家长子的忌日。
所以最近,谢夫人一直在准备金箔黄纸。
时光的流逝,已然将当初的哀恸消磨。
但是时隔多年,旧事重提,仍旧会不可避免地,牵出丝丝缕缕的悲戚,扯着心臟隐隐作痛。
正堂,谢夫人整理着案上的一沓金箔黄纸,似是释然地嘆道:“没想到,这一晃眼,就已经是十八年了。”
谢家长子谢言峰,是在宋颐举兵谋逆那年,奉命平定叛乱的战役之中,不慎全军覆没,战亡。
那一年,他尚未加冠,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
因着彼时尚且年幼,谢言岐印象中的大哥,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凯旋之时,会打着马行过街径,载着满城的欢呼称颂。
谢夫人将金箔黄纸置于黄花梨小箱,阖上落锁,随后,转交给身旁的婢女,嘱託她送到祠堂。
见状,谢言岐先一步从她手里接过提箱,道:“我去吧。”
谢夫人道:“都是些琐事。你呀,还是先去用膳吧。厨房那边,我让人把晚饭温着呢。叫一声就成。”
谢言岐道:“不急。送过去再说,也不迟。”
见他执意如此,谢夫人不经笑得无奈:“也罢,刚好也能趁着这阵,让他们备好膳。”
看着谢言岐将提箱拎起,准备离开,她突然记起一事,连忙伸手去牵住他的袖角,叫住他:“说来,先前你二嫂传信,说会在这两天儘快带着阿穗赶回,到时候,你看你能不能让人去接应一下她们?”
谢言岐的二嫂是蜀中人士,去年岁末,她父亲病重,谢夫人怜她远嫁,便准允她回去侍疾。
而阿穗,便是她和谢二郎唯一的女儿。
如今碰上兄长的祭日,她自是要带着女儿踏上归程。
谢言岐隐约记得此事,他思忖片刻,笑道:“好,我就让奚平去跑这一趟。”
近来大理寺事务繁多,届时,他大抵是难以抽身。
迈过正堂的门槛以后,谢言岐径直往东向的祠堂而去。
谢家的祠堂距离正堂不远,供奉着谢家的众多先祖。
虽说谢言峰亦有战功在身,担得起少年将军之称,但谢家钟鸣鼎食,出过不少王侯将相,他终究只是个晚辈,牌位并着二郎谢言岭的,摆在下方的位置。
肃穆的祠堂里,瑞兽鎏金香炉腾起烟雾,缭绕于眼前。
谢言岐将放满金箔黄纸的黄花梨小箱置于案上,旋即抬眸,透过朦胧烟雾,凝望牌位上的遒劲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