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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瞎了一副好皮囊,不正干。」

船的划水声越来越近,农人的閒聊戛然而止。邱天偏头看去,目光染上连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冷意。

如今的年代,集体大生产诚然是现实需要,可市场经济迟早会放开,个人经营自主创业终究会成为大势所趋,自己尚站在井底,却用不足寸许的眼光去评判一个靠勇气和智慧吃饭的人,那是他们的狭隘和愚昧。

陆丰年停好船,挑着杂货担走下来,他步伐很稳,如履平地。

邱天迎上去,重又拾起笑容,「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半天了。」

陆丰年走过来,注意到放在不远处的竹篓,笑着说,「我瞧瞧都有啥好东西。」

邱天返身跑回去,拖拽着竹篓朝这边走,陆丰年也紧走几步,放下杂货担,蹲下看竹篓里的东西。

「野笋,蕨菜,哟,还有地木耳,配着鸡蛋炒一炒那叫一个香。」

邱天手撑篓边低头看,「原来这是地木耳啊。」

那会儿独自在山上,她并不知这像木耳又像紫菜的东西是啥,可直觉告诉她这东西能吃,便顺手采挖了些,没想到歪打正着——早知道就多挖点了。

「对,地木耳,也叫雷公屎,下了雨才出来。」陆丰年说。

「雷公……屎?这名字一点都不好吃。」

陆丰年又笑了,「实话,不过确实是好东西。」

听他这么说,邱天更后悔没多挖点了,看来还是准备工作没做充分。

田垄窄,货郎挑着宽而重的杂货担,是以两人只能前后排着走。

邱天背着竹篓走在前面,今天起了个大早,且又干了那么多活,她又累又乏,身形显得几分懒散。

陆丰年走在后面倒不着急,慢条斯理地问,「累了?」

邱天懒洋洋拖着腔调,「是啊,你要帮我背吗?」

「那你帮我挑担?」

「……」

行,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活该找不到媳妇。

及至走到村口,邱天将竹篓摘下来,生无可恋地长嘆一声,「我得回家了,一会儿还得去地里干活。」

陆丰年也不知咋回事,一看她各种小表情就忍不住笑。

「行,竹篓下次来再还你。」

「哦。」

邱天伸伸腰扭扭脖子,转身就走,刚迈出几步,陆丰年却又把她喊住了,她停下脚步回头,「还有啥事?」

陆丰年走过来,朝她伸出手,笑意比春风还要和暖几分,「好好学习。」

邱天心中一动,下意识低头。

不得不承认,在某一刻,她以为货郎的掌心里定然又是一颗糖果或是一块桃酥。

可全都不是。

他的手心里,分明横着一支原木色铅笔。

邱天的眼眸随之一颤,心里流露的已不单单是感激,更有说不清的感动,混杂着温暖,以及莫名的心跳。

如此繁复的情绪之下,她呆立着忘了回应。

「拿着。」陆丰年掌心向上扬了扬,示意她接过去。

踌躇须臾,她缓缓探出手,指尖先触到铅笔,接着在他掌心一触即离。

「谢谢你,你怎么……」邱天抬起头,眼圈莫名泛红,「你怎么这么好呀?」

见她这副将要哭的样子,陆丰年只觉诧异,声音却不自觉温和两分,「在家里放好多年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邱天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倏忽间又想起渡口旁那俩农人说的话,他们说……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能跟他。

这怕是世人对他最大的误解——

这么好的陆丰年,怎会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他?

可是她偏又忆起那则报导陆丰年死讯的新闻,事实上的确没有人跟他,他只活到22岁,还没有娶妻就已命丧菱角河。

偏偏是陆丰年……

她想不通,怎么偏偏是陆丰年?

邱天仿佛钻进了牛角尖,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不是没想起过这一层,可那时她心里更多的是替他惋惜,然而这一次却分明不同,恍然间竟多了很多别的情绪——悲伤,难过,以及一丝丝疼。

是了,他不能未卜先知,此时只能是她替他难过,替他疼。

「陆丰年。」

个头小小的女孩突然这么郑重地叫他的名字,陆丰年不由一愣,随即笑了一声,「咋了这是?」

邱天咬住下唇,藉以咬住声音里几分流露的情绪,「你能不能等等我啊?」

「嗯?」他当然不明白小女孩的情绪从何而来,还以为她又要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话,便顺着她的话轻声问,「行……等多久?」

是啊,等多久呢?

三年?五年?……十年?

时间越遥远,邱天心中的悲凉越会加剧几分,且明知他不可能会等到——于他短暂的生命而言,所谓等待,不过是一张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罢了。

恍然之间,邱天被茫然包围,那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大抵是明知命运的安排,却又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想以某种方式表达自己无法言明的内心,哪怕是提前了六年的慰藉也好。

于是她轻轻开口,轻声说:「能不能等到我长大?我挣很多钱,然后嫁给你,对你好……行吗?」

陆丰年脑中像凭空多了一串没被破译的电码符号,这几乎是他生而为人十六年以来遇到的第一桩难题,而此时给他出难题的女孩正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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