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走咯,对姐姐说再见。」
小孩似乎知道再见是什么意思,对她挥挥手,「姐姐债见。」
「拜拜。」
这下,彻底没人和孟水意说话了,她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
柏舟兜完圈子回来,看到她细白的脖颈微弯,脑袋垂着,全神贯注地在看什么,间或点一下。
她今天穿的常服,灰色休閒裤,米色套头卫衣,愈发衬得整个人没几两肉。
她背后的花坛,三色堇开得正盛。再往后,是满园春色,生机盎然。
他想到玛丽·卡萨的名作——《花园中的年轻女郎》,她就像里面那个坐在花团锦簇中的少女。
柏舟走过去,孟水意没听到脚步声,是通过地上的影子发觉的。
她暂停音频,抬起头,见是他,摘掉耳机,「小舅。」
他扯掉吸管包装纸的一半,捏住另一端,捅破塑封,再扯掉剩下的纸,将奶茶递过去。
「谢谢小舅。」她接过,触手是温热的,不知是奶茶本身的热度,还是他手心残留下来的,「你刚刚就是去买这个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不置可否,「在听什么?」
她吸着奶茶,很浓的茶味,不会甜得齁,「高考模拟英语听力,随便听听。」
「很无聊?」
孟水意坦陈道:「有点。」
苏蓓蓓现在画得投入,起码得再画几个小时。
对她来说很正常,艺考除了速写都是三个小时一门,集训也是整天坐在画架前。孟水意无所事事,有点难熬。
柏舟想想说:「我看到那边有双人自行车租赁,公园很大,一起逛逛?」
双人自行车……孟水意确信小舅没有旁的意思,毕竟她现在脚伤了,自己骑不动。是她自己多想。
她多少看过点电视剧,里面常见戏码,男女主共骑一辆自行车,配上BGM,格外浪漫。
孟水意拨了拨头髮,让自己的声音不显有异:「好。」
柏舟去租车,她听完剩下的听力题,一共错了两个,都是他回来之后做的。
阳光灼烈,风也是温暖的,花朵沉醉在春风里。
她取下腕上的皮筋,扎了个马尾。长发飘扬什么的,在现实中只会遮挡视线。
柏舟把车骑过来,前后座,不高,车身涂成橙黄色。这种车不能上路,就是提供给游客在公园游行。
他说:「你不用骑,扶好把手,保持平衡就行。」
孟水意跨坐上去,开玩笑地说:「那小舅你就是司机咯。」
他也笑,不过浅得多,「是,今天专程为孟小姐服务,请孟小姐尽情享受这一段旅程。」
柏舟的头转过去了,强烈的光线下,他的后颈的细细绒毛消匿不见,衣领上的一截,冷白色,能看见颈椎的形状。
孟水意清晰地感觉到,心臟在左胸口,「噗噗」地,猛地跳了几下。
那样的跳动,与维繫生命的搏动无关,它是受情绪支配的,而不受理智控制,甚至有点心口发烫。
那一刻,她大概,也是被他的皮囊蛊惑到了。
她在心里嘀咕,长那么好看干吗?
柏舟忽的问她:「扶好了吗?」
孟水意敛聚心神,应道:「好了。」
他踩动踏板,骑了出去。那一瞬间,她有点心悸。
他骑得不快,真如他所说的,是「逛」。公园里有许多坡,他儘量往平坦的地方骑,圈子越绕越大。
春风和煦,孟水意习惯他的速度与稳度,掏出手机拍照。
拍春花,拍閒游的人,拍蔚蓝的天空……
她上半身稍向后倾,按下快门,将柏舟肩膀以上拍下来。没有正脸,也没有明显特征,单看照片,不会有人认出这是谁。
她放大照片,看了会儿,忽然做贼心虚般地,收起手机。
饶是公园占地面积广,骑得也慢,可孟水意还是觉得没花多长时间,就绕完了。
两人下了车,坐久了,脚落地反而没实感。
绷紧弦,学久了,会身心俱疲,这么玩半天,心情确实轻鬆。
又一阵风吹来,裹带着淡淡的花香。孟水意闭着眼睛,张开手臂,感受被阳光和微风包围,喟嘆着:「好舒服。」
当时的柏舟,一手把着自行车,稍一侧目,就可以看到她。
孟水意白得几乎泛光,不是他那种不见太阳的石膏白,而是健康的白皙,泛着红润的。
女孩子皮肤也薄,隐约可见底下纤细的青色血管,宽鬆的衣服,苗条的身躯,单薄得像即可就要随风而起。
她脸上平静、惬意,仿佛忘却所有尘世烦扰。
这样的孟水意,有一种,他抓不住她的缥缈、虚无感。
可她发出那一声感嘆,又真切、鲜活起来,是他伸手可触的。
也许,就连对自己人生牢牢掌握的柏舟,都无法看见,他们之间的故事的未来走向。
其实,只需他顺着时间线稍一回溯,就会明白,在看到她穿着学校制服,跑到面前的那刻,命运就已埋下了伏笔。
而这处伏笔,要在许多年后,才可完全揭开。
所有伟大的故事,似乎通常没有波澜壮阔的开头,都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即使现下的柏舟与孟水意,不过是普通的,小舅与外甥女,但有的事情,已经初露端倪,他们当事人也未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