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像是没料到以她一贯的脾气此刻竟能忍耐得住,愣了愣,随即眼中闪过更深的伤感。
「南儿,你长大了许多。」
他低低说了一句。
林之南扯了扯嘴角,这时,小太子提着衣摆终于急急忙忙地一路跑了进来,他喘得厉害,直到见到了林之南,这才鬆了口气。
「走吧。」
林之南从后头焦急跑着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伞,在小太子身侧撑开。
「嗯。」
小太子点点头,牵住她另一隻手。
金陵目光在两个孩子牵着的手上扫过,轻轻呼出一口气,也整了整佩刀退到了一边。
镇国公府里现在一团乱,随着太子的来访,路上急匆匆来回的下人们又是一片片地下跪行礼,小太子知道林之南着急,脚步也不由加快,时不时还要咳嗽两声,听得镇国公府来引路的下人都有些提心弔胆地想说要不要慢些走,但他看太子殿下严肃的脸色,还是噤了声。
很快他们来到了镇国公府的内院,老夫人的房门关着,隐隐传出哭泣声来。
林之南站在房门外,隔着越下越大的雪看着那扇门,一时不敢朝前迈步,总觉得那扇门之后,是另一个更加可怕的世界。
半晌,嘎吱一声,门开了,一名穿着太医院衣服的老者走了出来,他见到站在大雪里的一行人就是一惊,赶紧道:「哎呀太子殿下,您身子还没好,怎么能站在这风雪里头!快些进屋里头去啊!」
太子却着急问:「张太医,皇姑祖母如何了?」
林之南也抬头去看张太医。
却见张太医摸着鬍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不是说已经好了么?!」
金陵一时顾不上礼仪地衝动问。
张太医嘆气:「大长公主年岁已至,先头不过是片刻的迴光返照……实是悲痛太甚,忧思成疾,已油尽灯枯。」
林之南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耳朵也是嗡鸣声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就觉得冷得厉害。
小太子似乎在喊她,她转过眼,垂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伞都握不稳了。
小太子从她手里接过了伞,拉着她:「我们进去。」
他把伞给了旁边的侍从,不顾林之南的抗拒,强硬地拉着她往里走。
侍从上前要去推门,门正从里头开了,一个红着眼睛的小丫鬟端着水盆出来,见着外头浩浩荡荡的人也是吓了一跳。
等看清了最前头的少年,她一惊,赶忙要行礼:「太子殿下千……」
「不必多礼。」
小太子没让她跪下去,「孤是代父王来看望皇姑祖母的。」
「是。」
小丫鬟赶紧让到一边,她这时才发现太子还牵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她不知那是谁,竟然能让太子殿下牵着手,想来应该也是哪位皇亲国戚家的公子,却也不知为何竟瘦弱至此,看着比体弱的太子殿下都更容易被风吹跑。
屋里的光线比外头昏暗许多,一进来就是浓浓的药味,里头伺候的下人不多,他们进来的时候又是一轮见礼。
林之南的目光直直落在床榻上的老妇人身上,其实她年岁还并不大,可头髮已经全白了,此刻躺在偌大的床榻上,看着却好像很小很小。
林之南其实从来没见过祖母,但她总能收到祖母给她送去的东西,吃的玩的穿的用的,很多很多。
她的祖母贵为先太.祖唯一的血脉,却一生都很孤独,从前是等丈夫,后来是等儿子,等到最后,整个镇国公府里就剩了她一人。
林之南看到她的嘴唇在动,似乎正说着什么,便跪到床边凑上去细听。
老人虚弱的不成句的话音断断续续只念着两个名字。
「霄儿」和「南儿」。
小太子已经示意其他人出去,屋里只留了他和金陵陪着林之南。
林之南终于哑着声音叫了一声:「祖母。」
老人弥留之际闭着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些,浑浊的目光转向她,却没什么焦距。
「祖母,」
林之南握住她的手,「我是南儿。」
「……南儿。」
老人气息很微弱,她又闭上了眼睛,布满褶皱的眼角落下泪水,「南儿,霄儿,都在南境……」
「他们……回不来了……」
「祖母,我是林之南,林家的南儿,我回来了。」
林之南忍住酸涩的泪意,她看到了祖母枕边那套熟悉的红色骑装,于是一把抓起那件外袍披到了自己身上,然后抬手摘下髮带,让头髮披落下来。
「皇姑祖母,您再睁眼瞧瞧,真的是南儿。」
小太子也说。
「祖母,您送的这件骑装,南儿很喜欢,」
林之南再度跪到床边,「每回出去骑马,南儿都穿着……娘亲也说南儿穿着好看,还有您送我的那些小玩意儿,还有书,我都看了,您知道我不爱念书的,但是我真的都看了……爹爹说,将来回了上京,祖母肯定要考教我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准备……爹爹还说,祖母是北齐有名的才女,写得一手好字,所以南儿决不能给您丢脸,也得练好字才行……您再睁眼瞧瞧南儿……」
林之南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哭腔,哽咽了起来。
金陵在后头不忍地别开头去,眼圈通红,小太子也用力闭了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