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默想了想,「现在市面上,应该已经没有再来一瓶的营销了。」
「是啊,有些可惜呢。」
陈敬垂头拧瓶盖,再抬起头的时候,陇城的路灯挨个亮了满城,恰好亮到梧桐深巷、陈敬和简默头顶的那盏。明亮的路灯点亮了少年的面孔,那个剎那,陈敬看清了简默耳畔浅淡的飞红,简默看清了陈敬眼中明媚的笑意。
陈敬看着瓶盖里的字,「噗嗤」地笑出声,「谢谢惠顾。」
梧桐轻舞,晚霞烂漫,人群熙攘,而心上的少年如此璀璨。简默一时愣住,「……嗯?」
「果然没有再来一瓶了,还是谢谢惠顾啊。」
陈敬踩在短阶上,缓慢又小心地保持着平衡。简默伸出左手在陈敬身边,并不触碰,但如果陈敬失去平衡,简默能第一时间扶住他。
陈敬余光注意到简默的动作,停在了短阶上,笑道,「你害怕我摔下去吗?」
简默没有收回手,很平静地说,「我害怕失去平衡的时候,没有人在你身边。」
陈敬目光沉沉地凝视简默,半晌才淡声开口,「……简默,我以前做过很多非常差劲的事情。」
陈敬的声音糅在徐徐的夏风里,沙哑又低沉,像一颗破碎的心尝试发出共鸣。
「但你也做了很多不会后悔的事情,不是吗?」
陈敬轻笑声,「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后悔?」
简默难得任性地说,「我就是知道。」
「嗯,你确实知道。」
陈敬跳下短阶,远望向他处。
是啊……在他拥有选择余地的时候,陈敬都依凭本心,顺应了心意。
或许做错过,遗憾过,无奈过,但他的确不会后悔。重来一次,再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你还想听我讲吗?」陈敬很认真地问。
「当然。」
陈敬终于下定决心,「那回四合院,我先给你看点东西。」
两人一起回到乌桕巷,谁都没出声,只有头顶的树叶随风而舞。
陈敬想起来,彦清和他在乌桕巷的童年里,彦清曾拉着他的手在巷子里狂奔。乌桕树叶在他们脚下簇簇作响,下坡路时两个人因为剎不住而一齐大喊,回到平缓的路上后,彦清精疲力尽地看着他弯腰大笑。
因为彦清笑了,于是陈敬也笑起来。
遗憾和痛苦的阴翳和乌桕树的树荫重合,童年的脚印和此时此刻的步履同调。岁月总会留下什么,让人铭记、珍藏、崭新、感激。
陈敬抬头看着满巷的青翠,感嘆道,「以前还是应该带你来多转几圈,看看我心里乌桕巷最好的样子。」
简默顺着陈敬的目光看去,轻声说,「现在就很好。未来,会更好的。」
回到书房后,陈敬把相机连上电脑,「我从朋友那儿学了剪辑,每年都会做个长视频,记录那一年的事情。」赵余征的拍摄技术一流,陈敬特意去向他学过。
陈敬的照片很杂,有风景,有喝了一半看起来凉透了的咖啡,有乐谱,有凌晨还在赶工的作业,有熙熙攘攘的街道,而更多的是书。
因为在书里看到了崭新的、偌大的世界,于是眼前的困境都显得不值一提,说服自己释然。
陈敬问,「你是不是已经问过彦清了?」
简默点头,「嗯。」
陈敬突然有点尴尬,「那彦清有和你说……」陈敬说不出口,只用手指了指头髮。
简默笑道,「染了一头白金还经常旷课的中二期?」简默顿了顿,补充道,「彦清的原话。」
……居然被完全戳穿了!陈敬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简默说,「我很好奇,那时的你是什么样的?」
陈敬想了想,走到书架旁,从那一箱影碟里拿出一张没有封面的影碟出来,「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说不行的影碟。」
「嗯。」简默有些疑惑。
陈敬把影碟插入,「看看吧,这是我朋友以前拍的电影作业,小成本文艺片。」
陈敬没有再多解释,「你自己看吧……等你看完,我再下楼。」
简默虽然不太理解,但见陈敬决意坚持,还是点了点头,「好。」
新钢琴已经到了,就放在四合院二楼的琴房。
在荧幕上看到自己,稍微有些奇怪;和简默一起看到,就变得更加奇怪,陈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陈敬试了音,恍若回到当初他漫不经心地弹即兴,外公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光。
陈敬看向秋韆。现在,他身形见长,早已盪不起来。三年前,简默也是坐在秋韆上,和他一起录下夕阳。陈敬在钢琴旁拿了一本乐谱,踱步到秋韆旁,缩起身子坐上去,双脚实实地踩在地上。
他还记着安德森的话,垂头翻乐谱的时候,细细地审视着内心。
在过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敬不喜欢周围人似有若无地向他提及往昔,更厌恶有人惋惜又垂怜地对待他。好像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陈敬,话里话外无非是想问,陈敬,你还好吗,你走出阴影了吗?
繁杂的、与日俱增的孤独和被忧惧吞噬的困境附着在他的每次呼吸。他好像坠入了深渊,看不见那片窒息的黑暗,而每当闭眼,都能感受到下坠的失重感。
在那样的日子里,陈敬懈怠碰琴,也害怕碰琴。他矛盾地急于自证却又自我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