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有些传闻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有些也的确是真的。
比如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清流人家,祖宅牌匾挂着的世袭祖训就是「忠君爱国」。祖祖辈辈读书明理,以报效国家和人民为己任。他的爷爷是当时和喻教授并列的医学大拿,当时两个人一南一北,风光无二。
所以当阮星蘅第一次提出想要学医的时候,几乎全家都认为,他是个继承阮爷爷衣钵的好苗子。
荣光给的太盛,失败就不会允许出现。
积雪落满了肩头,他的肩膀被微微压垮了一点。阮星蘅抬头看向那一室暖光,思绪漫无目的地放空。
记不清看了多久,眼前渐渐有雾气氤氲,灰暗的视线里看什么都不大清楚,好像有一道不太清晰的声音,还没等阮星蘅仔细看,那身影就飞快地掠到他身前。
姜黎像一头小狮子一样撞进了他的怀里,柔软的睡衣触感让温暖霎时间充盈他。
「阮星蘅,你为什么不回家。」她凶巴巴地质问着他,「新年第一天,就想让你新婚妻子独守空房,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阮星蘅没说话,他的气息很沉静,晦暗的眸轻轻地落在他身上。
他不必说话。
姜黎整个人环住他,牵起他冰凉的手,她温热的唇啄了一下他,轻轻地问,「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嗯了一声,直起身。
狡黠的少女却顺势盘住他的整个腰,像没骨头的树懒一样趴在他的怀里。
「那你抱我回去,阮星蘅。」
她衝着他笑得很甜,又搬出那一套古灵精怪的理论,「你抱住我,我们两个人挨的近一点,就可以互相取暖了。」
挨得近一点,彼此就都能温暖了。
阮星蘅轻轻笑了一声,他在这一时刻忽然明朗了他和姜黎的关係。
他们是对方的寄生,汲取彼此身上的一点光热。
拯救与被拯救。
他们互相救赎。
客厅的暖气还没有关,姜黎从他怀里跳下来,心虚地把自己没穿袜子的脚藏在棉拖里。
她蹦蹦跳跳把落地灯打开:「阮星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浪费啊。」
阮星蘅愣了下,才想起来她大概说的是暖气没关的事情。
他的心情因为她这一顿打岔而有了个疏口,情绪虽然仍旧不高,但是已然没有了那种完全沉闷的感觉。
「别担心,尚可负担。」
他坐在沙发前,看她垂首在书案前忙碌,两个人像是身份转变,他少有这样清閒的时候这样看她。
「怎么年初一就开始忙工作?」阮星蘅问。
姜黎睫毛颤了一下,她键盘敲的又响又脆,面不改色道,「是年后的工作,提前拿回来做了。」
「准备修个长假,好好陪陪我的新婚丈夫。」她开了个玩笑,回头揶揄地望向他。
阮星蘅迟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很艰难地别过头,声音很干。
「抱歉,年后我大概会忙起来。」
「没关係啊,你晚上总要回家睡觉吧。」姜黎笑眯眯地撑住下巴,「你放心好啦,我不会太缠你的。我呢也不是那种一心只有丈夫孩子的女性,我都想好了,休假的这段日子里白天就去到处玩玩,去看看电影拜拜寺庙,抽空呢把藏区孩子们写的信回一回。然后,剩下的时间……」
姜黎本来想傲娇一下,说看阮星蘅的表现。
可她突然想到刚刚在楼下看见的情景。
一个人冷峭的站在严寒霜风里,像孤军奋战一样,清冷的让人有些心疼。
姜黎眼睛酸了酸,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仍旧笑着看向他。
「剩下的时间,全部都用来爱你。」
黑漆漆的夜色,窗外的雪无声的落着。
阮星蘅轻轻地陷没在沙发里,他没开灯,整张脸都笼于暗色的阴翳。倏尔睁开眼,因为她这句话神情有了动容。
他朝她伸出手,神情有些倦怠。
姜黎背着光走了过去,她顺着沙发侧爬了上去,腰肢抵靠在他的手臂,像只猫似的蜷在他怀里,只要稍微仰起头,他们的视线交汇,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脖颈。
阮星蘅大概想要说什么,唇微微张开,姜黎的手覆了上去,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贴在他的耳边,心跳声紧紧贴近他的胸膛,坚定的传进他的耳膜。
「别难过了。」
对于科研工作者而言,比起实验的失败,更令人窒息的是实验前景的被打碎。
就好像在黑暗里行走的人,本来是向着光的。
但是世界坍塌,一切回到起点,光明的路程再度变得遥而远。
而大部分的人,是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的。
她什么都知道,也明白这项工程对他的意义重大。她明白作为医生每一步路的艰辛,生命的重担总是让他的肩头分外承重,她只是觉得可惜,自己无法替他分担许多。
姜黎亲了亲他的唇,明白他的欲言又止,体贴的让他不必再说,只是抓着他的手缓缓靠近自己的心臟,告诉他一切都没什么。
哪怕世界毁灭,光明殆尽。
她也会在他身边。
「大概是以前的人生顺风顺水惯了,所以我还没有学会接受失败。」阮星蘅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