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家那时候很乱,婶婶又要办丧事,又要和人打官司,又要照顾年幼的堂妹,每天忙得脚不离地,人都感觉老了很多。
她爸爸便把堂妹接到家里来,住了小半年。涂然明显感觉到,她爸爸更关爱堂妹。
年纪尚小的孩子,还并不知道死亡和亲人离世的痛苦,只看得到眼前的偏心。
涂然那时候闹了好几次,撒娇也好,故意闯祸也好,闹脾气也好,想让爸爸的关注回到自己身上。
但一向宠爱着她的爸爸,并没有再向着她,而是在她又一次故意闯祸时,很严厉地批评了她。而后,父女俩进行了一段很长时间的谈话。
涂然年纪小,记不清那段谈话究竟多长,只记得自己的肚子饿了很久。
也就是在那时候,她从爸爸那里学到,要懂得分享,即使是父母的关爱,即使是亲情,在某些时候,也不能吝啬给予。
在涂然心里,父母大过天,连父母的关爱都能分享,那应该就是所有东西都能分享。
可是,现在又有人告诉她,不是所有的人和事,都能分享。
涂然感觉自己有些混乱了。
似乎是看出她的困惑,周楚以换了种说法,循循善诱地问:「如果我和赵从韵玩得很近,你也会不开心吗?」
涂然脸上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我想像不出来。」
「嗯?」
「我想像不出来,你和谁很亲近的样子。」她说。
擅于捕捉某些信息的周楚以,很轻易就注意到,她说的是「他和谁」,而不是单指「他和赵从韵」。
他脸上挂着毫无瑕疵的微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涂然下意识就回答:「因为你给人一种很难亲近的感觉。」
说完立刻后悔,这话很冒犯。
她马上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会生气。」周楚以脸上仍是笑着,「你继续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换了个坐姿,没拿雪糕的手撑着长椅,身体的重心偏在远离涂然的那隻手上。
涂然看着他笑眯眯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因为你总是笑着和我们相处,好像从来不会有情绪。虽然你也经常和我们一起吃饭,但就是让我感觉,你像是一个在旁观的观察者。就好像……我们在玩游戏,我们是参与者,而你只是一个看着我们玩游戏的人。」
看似在享受游戏的乐趣,但其实并没有参与进来,他自己不会有参与感,对其他人而已,他的存在也可有可无。
周楚以眉梢轻轻一挑,并没因为她的剖析而露出惊讶,只是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而语气仍旧温和:「原来是这样,涂然同学是个很敏锐的人呢。」
涂然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摇摇头,说:「我不敏锐。」
「嗯?」
「大家应该都有这种感觉吧,只是,都没说。」
「哦?是吗?」
手在长椅上撑得久了,手腕有些发酸,周楚以收回倾斜的身体中心,身体坐正了些,伸直的长腿交叉着。
他不怎么在乎地说:「不过也没什么。」
做一个游戏的旁观者,同样能享受到游戏的乐趣,同时规避了游戏的风险,不会因为游戏里发生的任何状况而产生损失,只赚不赔的买卖。
周楚以转过头,微笑看着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又重复了一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涂然也看着他,和他对视的目光坦然而直接,「总是这样,不会觉得寂寞吗?」
周楚以笑容僵住。
眼前有什么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
「小以,升上初中也要常联繫哦。」
「啊,是楚以啊,好久不见,诶,怎么没联繫吗?抱歉抱歉,上学太忙了。」
「周楚以吗?哈哈哈他就是个烂好人而已啦。」
「周学长很帅,但谈恋爱的话还是算了吧,跟中央空调谈很累的。」
「要妈妈说多少次,你需要的不是朋友,是利益伙伴。」
「李叔叔顾伯伯的儿子女儿都在智明的国际班,让你去智明读书,也是为了扩展你将来的人脉。」
嘈杂声潮汹涌而至,令人窒息。
「周楚以,周楚以?」
涂然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才把他喊回神。她目光担忧地问:「你还好吗,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周楚以又恢復了和往常无异的笑容,「没事,太阳有点晒。」
他接着回答她的上个问题,「当然不会寂寞啊,我和每个人都能说得上话,只是走在路上,就会有人打招呼,所有人都喜欢我,在微博上也是,有那么多粉丝每天给我私信评论,我……」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就被涂然抓住了手。
炽热的掌心紧贴他的,过于灼热的温度,让人第一时间想退缩,又矛盾地想要抓住。
她琥珀色的眼睛望过来,分明是澄澈的,却像一面明镜,教人躲无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