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垂怜,孩子们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活在这个世间。
父辈抛却身上的反骨,只剩一片慈爱与担忧。
张守站在最后,透过层层人群,手中拄着木拐杖,望着混迹在青年中的扶宽,眼睛有些热。
扶宽挤了进去,看见张守要哭不哭的表情,有些招架不住。
他指着手忙脚乱收礼物的陈琛,扯了话题:「爷爷,那个人不错的,会善待咱们清纶教的兄弟,不会暗中使绊子的。」
「...爷爷不管他怎么样。」张守慈爱又担忧地看着扶宽,「爷爷只担心你啊,阿宽。」
「爷爷放心,我天生武艺超群,谁能欺负我?」扶宽扬唇一笑,意气风发。
「爷爷给你的那本书册,要藏好了,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张守拽着扶宽的耳朵,手劲儿极大,不像平日那副垂垂老矣一步三喘的模样,「听见了没?」
「疼疼...」扶宽龇牙咧嘴,往后跳了半步,嘟嘟囔囔地,「知道了知道了。」
「嗯。」张守拍拍他的肩,花白鬍子也跟着颤,「扶宽啊,去吧,爷爷在这等你回家。」
扶宽笑着跑远,然后抬手吹了个响哨,张狗蛋偷摸地从篱笆里翻了出来,小脸脏兮兮地,小眼睛锃亮,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二钱银子。
陈琛把手里的鸡鸭鱼肉都放在了不远处的幡旗下,朝着张狗蛋笑道:「留在这里了,你们自己来拿回去。」
扶宽『啧』了一声:「牛犊子,还有点良心。」
「你说什么?」陈琛又朝他踹一脚。
扶宽一溜烟跑进兵卒里面,像泥鳅钻进湿土,哪儿还能找得到。
陈琛虽看着莽撞,可行事有章法,心中有韬略。
此行辗转几地,共招募了两千五百人,数目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若要兵卒令行禁止,必要将帅赏罚分明。
他回到军营后,第一个便拿扶宽开刀。
军棍二十,一点没容情,打得血肉模糊。
后来,又将军饷一点不少的发了下去,这威信便也树了起来。
当然,关于抱着梁王李昀哭着筹军饷一事,大概陈指挥使这辈子都不打算再提起了。
谈征与李昀站在驻军营地前,望着飒飒而展的战旗下,忽得多了两千多虎狼兵卒,站在面黄肌瘦的驻军中,如鹤立鸡群。他们虽各行其是,毫无章法,但倒也给腐朽的军营灌了些新鲜血液进去。
「将他们编入兵籍中,便是军户子弟。此举既安了谈知府的心,也可充实驻军实力,算是一举两得。」
谈征看着扭打成一团的清纶教少年人,哪敢安心,听着李昀这话,只苦笑摇头。
「摄政王殿下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谈征嘆息,「梧南毗邻甘信,是我大庆东南沿海门户,全靠着十二万甘信水师在沿海巡防,可哪能防得住。月前,便有小股水匪几百人,顺着蕴河,取道梧南,在望台边缘村庄抢掠。」
「竟无人能挡?」李昀皱了皱眉。
谈征眉心紧锁,无奈地点头。
「梧南的三万步兵...」李昀话还未说完,便顿住,无声嘆了口气。
梧南还没有望台富庶。
望台如此,何况梧南。
「大庆百年前的虎狼之师,现在尽皆老弱残幼,不堪一击。」谈征声音沧桑,仿佛透过那瘦弱的兵卒,看到了满目疮痍的河山。
「还未感谢谈知府日前从秋税中拨出的军费。」李昀不打算再感春伤秋,转了话头,淡笑道。
「望台虽比不得江南富庶,但有申总督的漕运中转镇着望台,也不至于衰落而挪不出税银。」谈征表情复杂,「望台承了申总督的膏泽,下官,也就对总督的敛财行径视作不见,心中甚是有愧。」
李昀手中摺扇轻摇,轻声道:「谈知府多年周旋于百姓与文林王之间,辛苦了。」
「不敢。」谈征也回一礼,「殿下心繫百姓,是大庆之幸。」
李昀拢了摺扇,抬手朝他虚虚一敬。
「二位,是在拜天地?」
一道慵懒的嗓音抛了过来。
李昀猛地抬头,看见那人微挑的眼眸,心头一颤,上前两步便抓住了裴醉的手腕,攥得很紧。
「好点了吗?」
「梁王殿下。」裴醉拍着李昀绷得很紧的手背,眼眸微弯,笑意莞然,「趁着为兄睡觉,与谁家郎君私定终身了啊?」
李昀指尖一抖,抬眼望着裴醉含笑的清澈凤眸,不敢置信道:「你,此等胡话,你...」
「嗯,元晦看上去也精神多了,又记得守礼了。」裴醉笑道。
李昀把眼底惊慌一点点藏了起来,闭着眼睛,额角青筋又跳了跳。
「裴、忘、归。」
裴醉唇角微扬,转身朝着谈征走去。
「谈知府,辛苦了。」
「不敢。」
「这两千五百人,数量虽不多,但若能好好训练,未必不能成一支精锐。」裴醉将视线投向挥汗如雨的陈琛,「陈指挥使在甘信水师历练过,兵法韬略都通,只是不通于人情世故,还望谈知府能多多提点他一番。」
「下官一介...」
「谈知府不必过谦。」裴醉打断了谈征的话,「我与梁王不日便要启程回承启,恐怕也再无力顾及望台的事。到时,只能仰仗谈知府在文林王和陈指挥使之间调和与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