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只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两步猛衝上前,抬手替他按着胸口的伤口,惊怒道:「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你是...承友县的那个...」
对了,是那天吸着鼻涕,傻笑着养马的小孩子。
陈琛一把抱起那孩子,转身便疯跑,一路吼着:「找军医!」
张狗蛋眼角的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脏兮兮的小脸淌下来,他用尽全力,抓着陈琛的铠甲,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小声说着:「村子,村子被人...」
陈琛心中不好的预感顶上了头,震得他额角发麻,他吼道:「村子怎么了?!」
「坏人,带刀...爷爷,还有娘亲...」张狗蛋嘴里的鲜血不断涌出,苍白的小脸渐渐失去生机,只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干张了张嘴,「大哥哥,救...救...」
小孩子的体温散得很快,陈琛眼睁睁看着那最后一点温度也被秋风带走,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铠甲。
扶宽听到消息,一路狂奔而来,却只看到了呆怔在原地的陈琛,还有怀中不断淌血那具年幼的尸体。
「怎么回事!」扶宽从他手中夺过那具小小的尸体,两眼血红,脖颈青筋暴起。
陈琛浑身发颤,紧紧攥着拳,拼尽全力朝地面重重砸去,如困兽嘶吼。
是他没思虑周全。
村里没了壮丁,剩下一村妇孺老者,没有卫所军户籍,也没有官府可相护,任谁都能踩上一脚。屠村,比起踩死几隻蚂蚁,难不了多少。
「来人!」
他声音发颤,握着剑的手发抖。
「握住了。」
陈琛手中要掉落的剑被一隻手牢牢攥着。
他眼中儘是红血丝,眼眶已经全红了。他转头,对上裴醉冷静的一双眼睛,心中排山倒海的愤怒和无力都被拼死压了回去。
「将军。」陈琛浸满鲜血的手掌拼命握着裴醉的手腕,几乎要捏到彼此的筋骨尽碎。
「少贽。」裴醉抬手攥着他的肩,「跟我走。」
陈琛死死咬着牙,挤出一个字:「是。」
李昀站在不远处,看见已经披了全甲上阵的裴醉跨上马,回头朝他望了一眼。
铠甲铮亮,头盔红缨微扬,腰间战刀与铁甲摩擦争鸣。
李昀没想过,还能亲眼看见裴醉披甲上阵的模样。
他穿过一片兵荒马乱,安静地走到裴醉的马前,抬手抚摸那匹枣红色战马的鬃毛,抬眼问道:「若是水匪,你点两千余兵,够吗?」
「够了。」裴醉拍拍李昀的手背,安慰道,「相信我。」
「你若毒发...」
「我儘量不动手。」裴醉笑道,「你放心,这毒也是个软骨头,此强彼弱。我若不想死,谁也带不走我。」
李昀缓缓回握住裴醉的手掌。
将军不死,便要提刀上马;山河未靖,便不言解甲归田。
「去吧。」李昀轻声道,「我在这里,没人敢趁乱扰军心。」
「好,那就全仰仗梁王殿下了。」
裴醉眸中藏着笑意,转身调转马头,马嘶长鸣,宛如出阵悲歌,响彻一营。
陈琛跟在裴醉的身后,一人一马,极快地冲了出去。
兵卒阵中来自华易村的几百人,每个人眼中都是血红与愤怒。
死的是他们的家人亲友,切肤之痛,不可言说。
几千兵卒迈着凌乱却沉重的脚步,一路向着承友县奔袭。
天降暴雨,道路泥泞,众人踏着泥浆飞溅,顶风冒雨,丝毫不减脚下急速奔驰。
等他们到了村中,只看到了已经倒下的村门匾额,半截身子埋进了泥土里,狼狈地被踩得稀烂。
那些旧日时光,亲人的音容笑貌,也被骯脏又冰冷地埋进了土里。
扶宽不顾一切地想要衝进去,裴醉一刀便劈了他胯下的马,人和马一同歪斜着摔进泥泞里。
裴醉按着心口,脸色泛白,被雨水冲刷着更如冷玉一般白皙。
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蠢蠢欲动的兵卒冷声喝道:「有敢妄动者,不必死在水匪手下,先会死在本王手里。」
众人怎会忍得住,前头便有几个想要闷头向村中冲的兵卒,陈琛不言不语,站在裴醉身侧,拔出身侧铁剑。
铁剑剑身笔直,出剑迅疾,劈雨斩风,一个呼吸间,三个兵卒的人头已经滚落在地,尸身分离,轰然倒地。鲜血与地上狼藉浑然一体,宛如人间地狱。
兵卒被这等残酷军法所震慑,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妄动。
裴醉沉声道:「围村。」
陈琛抬手,两千兵卒自动分成两列,将整个村子围了起来。
裴醉低声朝陈琛说:「若是谈知府提及的水匪,约几百余人。十则围之,绝不会输。你接触过水匪,他们是何作战方式?」
「出手狠辣,刀刀致命,非普通驻军所能抵挡。」陈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硬声道,「不过,水匪虽强,但这两日末将训练营中军士,他们也不差。」
「好。」
裴醉眯起眼,握着手中二指宽的雁翎刀,与扶宽两人立于马上,静静地看着远处正肆意抢掠的身影。
「以逸待劳。」陈琛低低默念,狠狠闭上了眼,把心头的怒火与愧疚都暂时藏了起来。
「正是。」裴醉抵唇轻咳,唇边的红痕被雨水冲刷得毫无痕迹。
不过半盏茶功夫,村口有身着三帘铁甲的水匪,抬脚踹了挡路的尸体,手中拎着轻薄细长的弯刀,大摇大摆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