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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惶恐地抱着药箱,忽然便陷入了茫然。

他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过了很久,久到方宁眼睛都哭疼哭肿了,房间的门才缓缓被打开。

方宁立刻爬起来,转身看见裴醉脸色苍白,眼底藏着红血丝,扶着门,身体微晃,几乎是风一吹便要跌倒的虚弱。

方宁抬手去号裴醉的腕脉,见脉象终于如常平和,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怕什么,熬过去了,没死成。」裴醉扶着朱色廊柱,疲惫地睁不开眼。

「殿下,别胡说。」方宁赶紧上前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到院里,驱散他周身浓厚的药味,「快坐下。」

「...元晦呢?」

「梁王殿下早就回府了,说等一个时辰,连一盏茶都没多呆。」方宁小心地打量着裴醉的脸色,生怕他难受得直接昏过去。

「嗯,他一贯说一不二。」

裴醉勉力迈步走入院中,脚步虚浮,身体微晃。

疼痛的余波还停留在身体里,连呼吸都有些微微的刺痛,他疲惫地将头埋在臂弯中,伏在石桌上。

方宁赶紧给他披上大氅,就坐在他脚边,望着日光发呆。

只过了一盏茶,裴醉便缓缓从伏桌的休憩中直起了身子,长长地呼了口气。

「这药性,倒是很猛。」

「这可不是药性猛烈,这是蚀骨掏心啊。」方宁喃喃,「爹的这个方子,是不容于世的。否则,他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但你不这么想,是吗?」

面对裴醉的反问,方宁手攥紧了那黄梨木药匣子的边角,微微用力。

没勇气说出口的默认。

「方世叔,是个医痴。」裴醉目光垂在方宁呆怔的脸上,无奈道,「你是个医疯子。」

方宁抱着药箱,双臂又紧了紧,小声嘟囔着:「是天才,不是疯子。」

裴醉没力气嘲笑他。

「...十天前,我跟殿下说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我没想到,殿下最近这么频繁的发病,而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方宁手指抠着药匣的木头刺,低着头,不敢看裴醉的眼睛。

「还有多久?」

方宁被裴醉平淡的语气刺痛了心臟,难受得眼泪哗哗地往下淌,用手背擦都擦不干净。

「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是么。」

「我...我没想过要害你...」

「我知道。」裴醉淡淡一笑,「生死是我自己选的,我无悔。」

「无悔?」方宁怔怔道,「可殿下昏迷的时候,仿佛念叨着什么...」

裴醉蹙了蹙眉,抬手堵住方宁的嘴,方大夫刚嚎了一个「梁」字,便被迫把所有话都吞回了肚子里,险些咬到了舌头。

「你知道,我一贯不喜欢被拆台。」裴醉慵懒地支着头,虚弱的话语却含着隐隐的威胁。

「哦,殿下就是喜欢逞强。」方宁嘟囔两句,看见裴醉微微眯起了眼眸,机灵地捂着嘴,蹲在一旁装树墩子。

远处一轮红日渐渐西沉,秋风乍起,吹落满院的落叶。

病中不知日月,裴醉抬手挡着金黄的夕阳,那落日融进了指缝间,才恍觉,一日便又悄然之间从指缝中溜走。

「我以前,从不觉得日子过得这么快。」

他垂着头捻着落在膝盖上的一枚枯黄残叶。

「清林之乱,水患流民,边境不稳。」他苍白的双唇一张一合,轻声低道,「三个月,够吗?」

残叶被风吹走,只剩下攥不住的掌心冷风。

他看着自己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裂缝如蛛网,仿佛刚才磕到了什么物件,险些将那青玉扳指直接撞了个粉碎。

他看着这支离破碎的扳指,忽得想起了送这枚扳指的人。

「我还是伤了他。」裴醉轻嘆了一口气,将扳指轻轻攥进了手心。

方宁小声劝他:「听说,梁王殿下今日没有入府,也没生气,只让你好好养『风寒』。梁王殿下,真是个好人。」

裴醉缓缓垂了眼睫。

那浓眉下藏着疲惫和无奈,可最后,他只是淡淡笑了。

「李元晦是青山松竹,风雨不可摧眉折腰,却肯为了我低头忍气。整整一个时辰。」裴醉轻轻地摩挲着那扳指,平淡的话语里藏着心疼,「他若是不那么善良,不那么聪颖,我便能放心得多了。」

方宁见裴醉眉心的倦意很浓,想扶他回房休息,却被裴醉轻轻推拒了。

「伯澜,我不想躺成一个废人。」

方宁干张了张口,最后,只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好』。

明月清辉淡淡地染了一地的白霜,秋夜微风拂叶子的沙沙声响彻一庭院。

裴醉简单沐浴收拾了一番,被热气熏出了两分血色,看着有精神了些。

他推开门走入院中,乌黑的头髮随意地挽起,当中插了枝白玉簪子,脸上一贯的锐利冷峻棱角都被这温润玉石缓和了不少,只是髮丝还带着水汽,披散在身后,滴滴答答地向下垂着水珠。

「咳咳...」

他穿得很厚,仿佛已经隆冬了一般,掩不住的咳嗽。

项岩搬了火烛和奏摺,又烧了炭盆,把院子里弄得犹如三春暖,就怕那身体虚弱的人再受一点风寒。

「今日内阁有什么加急军件传来吗?」裴醉左手支着额头,右手在奏摺上勾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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