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达抱着身体冰凉的方宁,才发现,那孩子的腰间竟然有被野兽撕咬的狰狞伤口。
周明达又心惊又心疼。
这傻孩子到底去哪找的药引子?!
第90章 哄睡
周明达头上裹了一条白汗巾,身上的灰麻衣服沾了乱七八糟的血迹和水渍,晕作一团。
他捶着酸疼的老腰,颓然倒地,双手搭在双膝上,头垂在四肢围成的空隙间,整个人阴云密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电闪雷鸣。
袖子又被拽了起来。
周老夫子心头默念『忍』字诀。
一阵惊天动地的揩鼻涕,伴着小猫似的呜咽委屈,还有指甲撕扯袖子的拉丝声音。
周明达额角青筋微微颤了一下。
可他忍住了。
文人自有矜持,山崩于前就跟放屁似的,不乱不慌不生气。
那抽泣声音逐渐扩大,嗷嗷地嚎着,仿佛不间断的狂风呼啸,震得人耳朵嗡嗡发颤。
「呜呜,疼...呜呜呜,疼疼疼...呜呜呜呜呜...」
左耳边传来闷笑伴着低咳声,如同低音军鼓一般,加入了这狂风怒号里。
接着,便是木板拖曳地面的细微声响,飘在这场狂风暴雨之上。
「够了,你们三个,都给老夫消停点!!!!!」
周老夫子忍无可忍,终于失了理智,扯掉脑袋上的汗巾,一把摔在地上,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寝殿中间。
「小阿宁,你给老夫闭嘴趴着!」
指的是趴在软榻上嚎叫的方宁。
「臭小子,你给老夫闭眼睡觉!」
指的是斜靠在床头软枕笑着咳嗽的裴醉。
「还有你...」周明达怂了片刻,总算还记得礼数,「...梁王殿下,伤了骨头,不要乱走。」
这次,说的是静静坐在软塌与床榻之间的软椅上,脚踝还裹着木板支架的李昀。
「想老夫学贯古今,才盖四海,曾与天子坐而论道,亦能窥星占命谋算天命。现在呢?下人?小厮?」周明达越说越伤心,抹了一把伤心泪,「把鱼目当珍珠的贩夫走卒都没你们这么瞎。」
「现在先生能与伯澜菜鸡互啄,与青楼歌姬彻夜谈心,酒馆烂醉,茶寮高谈,依我看,先生挺高兴的。」
裴醉凤眸微挑。
方宁呜呜呜地哭了好几声,十分赞同地边抽泣边说道:「先生...特别高兴...」
「高兴个驴!!你们俩给老夫闭嘴!!」
周明达气呼呼地坐到了李昀的身边,灌了一口茶,呛得他直咳嗽。
「先生慢些。」李昀用手轻轻叩着周明达的背,温声劝道,「先生一片心意,忘归和方公子都明白。」
「学着点!梁王殿下这才叫人话!」
周明达喘匀了气,又把目光落到方宁腰间的伤口上。
方宁疼得泪水模糊,可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明达的视线,嘴角向下一撇,哭得委屈又心痛:「呜呜呜先生我疼...」
周明达被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可还是暗戳戳地忍不住心疼。他青着脸走向满脸泪痕的方宁,蹲在他面前,用被扯成布条的袖子,囫囵替他擦了一把脸。
「行了,知道你疼,后腰生生被剜下那么大一块肉当做药引子,能不疼就怪了。坚持一下,老夫给你换药。好不好?」
「不好...」方宁苦着脸,抱着周明达枯瘦的手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可怜巴巴又委屈兮兮地撒娇。
裴醉低咳了一声,慢慢掀开了被子,握着床沿,坐着缓了一会儿,才苍白着脸下了床,跌坐到李昀身边的椅子上。
「慢点。」李昀伸手握住了裴醉微烫的手。
「没事。」裴醉用大拇指轻轻揉了揉李昀的掌心,安抚一笑,转身朝着方宁的方向转了过去。
周明达与裴醉交换了个视线。
「小阿宁,你看,天上飞的是什么?」周明达用大手揉了揉方宁的脑袋。
「啊?」
方宁呆愣愣地望着天,没留神身后站了个夺命阎王,电光火石间,他沾了血的衣摆被裴醉猛地掀起,那伤口的血肉被硬生生地生拉硬拽开,鲜红的血瞬间便染红了软塌。
方宁一声鬼哭狼嚎地吼了出来:「嗷!!!」
周明达满意地给方宁嘴里塞了块白绸软布,将手里的止血散丢给了裴醉,用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方宁的小脑壳:「天上飞的,是小笨蛋的眼泪啊。」
裴醉刚想拽开药封,一隻白皙修长的手便伸到了他的面前,接过那止血散,轻轻拔开红布药封,小心地将白色药粉洒到了那狰狞的伤口之上。
裴醉目光落在方宁腰间那道狰狞的伤口上,又抬起手,轻轻按了按那伤口处的皮肤。
伤口外沿呈青紫,像是淤伤。
裴醉食指大拇指撑开,微微一比,眉心微皱。
伤口并不规整,乍看像是被野兽撕咬所伤,可裴醉常年混迹兵器堆里,一看便知道,这是被利刃一点点磨进血肉里的伤。
明明手握利刃,却不一刀割伤,非要用尖锐处绣花似的转着圈卸下血肉,这已经并非常人思维行径所能解释的了。
是因为自己的病,才将他逼到了如此地步吗?
裴醉眸光微凝,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方伯澜』。
方宁泪水涟涟地回头看着裴醉和李昀,满脸的控诉与委屈。
「呜呜呜唔唔唔呜呜呜...」方宁抖着手,去够裴醉的袖子,想换个人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