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深谙人心, 知道疑心这个东西,一旦生出来就很难消弭。
尤其为人如穆涵, 更是如此。怎么办?此消彼长,若想让穆涵在穆庭霜身上的疑心消解下去, 那么这个疑心就要让穆涵长在别处。
别处, 只怕其余任何人,都不能与穆庭霜的身份相匹敌,祸水要东引,可是, 放眼朝中, 不是穆涵的死党、亲眷就是已经背过一回锅的荆睢,李郁萧拢一拢身上夹着棉的氅袍,心想盼俩月的冷天儿总算来了。
这回的祸水恐怕要往自己身上泼。
这日, 兵曹同金曹案上议论的是这么一件儿,正是明年跟扶余发岁币租兵马的事儿。
穆涵打外头进来, 先头第一个瞧见李郁萧端坐上首,捧着茶盏, 竟然听得若有所思。
眼见真正详实数目说出去, 穆涵止住几人的议论,微微笑着向陛下道:「见过陛下, 陛下也在臣这处听好几日的政,敢问陛下有何收穫?」
李郁萧搁下茶盏,没急着作答,先是随口吩咐一般说道:「朕年岁见长,渐喝不惯牛乳茶,往后只换与各位大人相同的茶品来吧。」
圣人金口玉言,一旁小黄门只有称诺,转脸就预备下去换茶,穆涵却一个眼神拦住人,又一个威吓的眼神,小黄门只得转回去硬着头皮询问:「陛下,这茶是御前向来传的,怎么说换就要换?」
李郁萧肃穆道:「在栖兰殿起居,朕可尽饮此茶,在承明殿、清凉台和丞相府与众卿议政,朕怎能张致自己的喜好。」
陛下坚持,穆涵也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叫小黄门下去,而后就想领着手底下人商议一些不带打眼的政务,可是忽又听陛下道:「为何?我中州不自己统练骑兵。」
嗯,自己练兵,这租借的钱粮再往自己怀里揣,那不就难了嘛。
这点子猫腻李郁萧装作不知,穆涵只当他真的不知,向长史递一枚眼风,长史知局,进言道:「启禀陛下,偃武修文这国策乃是武皇帝晚年亲笔所提,统练骑兵,恐怕与武皇帝的衷怀相悖。」
「喔,」李郁萧也不坚持,「原来是皇考所言,想必自有道理。朕不过觉着花销甚巨,听着数目怪叫人心疼。」
「陛下,」穆涵这回亲自开口,「陛下有所不知,骑兵要甄选,饲养马匹要圈地,须水草丰美的宽阔之地。且不说一匹战马要万金之数,只说置厩须身五倍,若要创设足以抵御呼揭的骑兵,便须两个建章宫一般大的草场。之后还要培育草料植皮,又须数年。如此种种,花费更巨,不若向扶余借兵来得轻便。」
「哦,」李郁萧一副「学到了」的样子,「原来如此。」
开玩笑,他来做个样子,又不是真正来跟穆涵唱反调。差不多得了,咱们小命还想要呢。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郁闷。
这钱说是算在北境骑兵的军费里头,那其实就是给你大儿子嘛,哦,钱给你,你养着兵马,兵权还是你的,啥好事都让你占了?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管心里如何吐槽,李郁萧面上做出一个钦佩感怀的表情:「一切有劳仲父操心。」
他的仲父跟着做样子回一个拜礼:「老臣肝脑涂地。」
这边厢君臣相得,那边厢李郁萧打丞相府出来,转头就直奔踏鞠场。
武皇帝在位时,踏鞠场每日都很热闹,因为武皇帝很喜欢跑马,到今上一朝,宫里都知道,踏鞠场是汝南王来得多。可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陛下竟然主动驾临,黄药子是个机灵的,赶着立刻就去请来韩少丞。
紧赶慢赶,韩琰到的时候,李郁萧已经打马晃悠好些时候。
今年虽是暖秋,但好歹已经快入冬,地气凉下来,李郁萧又素来怕冷,只攥着袍子拢在胸前,坐在马上慢慢走着不说话。
「见过陛下。」韩琰上前行礼,李郁萧叫起:「你来了。」
韩琰说话为人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问什么直接问:「陛下今日怎有兴致出来活动筋骨?」
有一刻,陛下没言语,半晌才嘆气一般说道:「你来陪朕跑马吧。」
君臣两个无话,沿着踏鞠场跑得几圈却不尽兴,后来索性分成两队摆开架势玩一场鞠戏。韩琰没故意退让,最后当然是他领的队赢得一场,李郁萧身上一通汗,毛孔张开,一点子热化在脸上红扑扑,倒十分舒张,大笑着赏彩头。
因跑马扬土又出汗,陛下到侧殿更衣。
这地方从前有些混帐人和腌臜事,不提,韩琰是知情的,也不多话,只从头至尾亲自陪着,李郁萧更衣,他就在帐子外面等候。哦,如今栖兰殿连带踏鞠场的几座殿宇都没有座屏,一律改换吊屏,这却是穆常侍下的命令。
隔着帐子,李郁萧忽然屏退宫人内侍,对韩琰开口:「你手底下有什么得用的人么?懂兵的,擅长御马的。」
「敢问陛下,」韩琰很快反应,「是要不起眼的人还是要能当将军的人?」
不起眼的人可暗中行事,悄无声息地是把事情给办了,能当将军的呢,则是说有朝一日掀到明面上也不怵。
「能当将军的人,」李郁萧口中慢慢重复一回,问他,「是谁。」
韩琰最是不会卖关子的实诚人,也不藏着掖着,答道:「乃是蔡陵蔡大人之子,名曰蔡然。」
「蔡然?」李郁萧有点疑惑,不对呀,「辟雍宫有个朕的伴读,说是蔡陵的儿子,仿佛是叫什么,蔡熙?名字怎么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