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生平最看不惯这个比他还小的十五叔,夺去他的关注不说,还见天顶撞他崇敬的父汗。一来二去就发展成了不对付,此时步伐一停,问:「十五叔见过?」
顿了顿,又道:「也不是侄儿不信。听说旗下佐领争相给您送丑女,这海兰珠格格的长相……」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多铎大怒,那是你阿玛同爷争美人姐姐,男人间的较量,你小子凑什么热闹?
眼见殿前要起衝突,一道和气的声音忽而传了过来:「十五爷说得不错,格格的确天仙下凡似的好看。」
范文程捋着长须,云淡风轻地插嘴,霎时别说豪格,连多铎都吓了一大跳。
他身后的汉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站在原地。尚书从不掺和贝勒爷之间的争斗,这是?
多铎受宠若惊,范先生长了一颗聪明脑袋,平日不怎么搭理他,没想到见解竟和他一样!
豪格受到的惊吓为多,立即改口:「先生说的是,格格天仙下凡,谁也比不上。」
说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范先生已经满意地离开了。
当日下衙时分,范府收到一个来自宫中的消息,来源很是隐秘。
「赐住关雎宫。」范文程挥退管事,缓缓闭上眼,「二位庶福晋出言玩笑,海兰珠格格使计,致使大汗生怒,母子分离。」
片刻重复道:「关雎宫,关雎宫。这名儿好,这名儿好!」
他放下一半的心,大汗总不能推翻自己的标榜罢?有了这块牌匾,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宠爱,格格今后的路也能顺畅一些。
随即欣慰地笑起来,海兰珠能有自己的脾气,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在宫里头,软和顶什么用?
宫外有他呢,从前受的苦,日后可再不能受了!
……
「大汗,鰲拜前来復命。」
崇政殿书房,皇太极搁下笔,看向一旁安静翻书的海兰珠,薄唇微扬,「进来。」
海兰珠眼睫眨了眨,当即想要离开,皇太极忙道:「我让他办的事儿,你也听听。」
只见一个端正英武的年轻侍卫快步而入,拱手道:「大汗,关雎宫匾额已挂,一应物事布置完毕,只待洒水除旧,恭迎福晋入住。」
听闻「关雎」二字,海兰珠一怔,尚未反应过来,鰲拜又从衣襟抽出一封信,面露迟疑,「这是科尔沁寨桑贝勒的来信,奴才……在宫外截得,说是给海兰珠格格。」
皇太极温柔的笑容冷了下来。
正欲摆手让他告退,等兰儿走了再上呈不迟,海兰珠抿紧唇瓣,轻声说:「大汗,让我看看,不碍事的。」
皇太极不舍得违拗她,半晌道了句:「好。」紧接着补充:「本汗与你一道。」
开篇便是熟悉的字迹,海兰珠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看过了。
她的眸光明明灭灭,颤抖着落在其中一句话上,上边说,阿布和额吉想要见你。
第18章
她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能够做主一回,涩然道:「……我不想见。」
海兰珠八岁那年的记忆最是深刻。
她仍记得搬出大帐的恐惧,嗓子哭得发疼发哑,换不回阿布一句关怀的话,额吉牵着玉儿,转过身不愿看她,哥哥红着眼眶站在不远处,被阻拦着不能上前。
她是无福之人,更是科尔沁的灾祸,族人避她如蛇蝎。海兰珠不明白长生天为何会如此对她,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哭累了,叫累了,再也不敢抱有妄想,再也不敢思念阿布额吉,求他们来看一眼。
多年后嫁进乌特,她想,这就是命。
——直至遇见皇太极。
海兰珠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终于可以说出「我不想见」,因为她已经没有阿布,也没有额吉了,她只有大汗。
转瞬间,一双大手掰开她的指节,用温热紧紧包裹。皇太极沉声道:「那就不见。」
继而吩咐鰲拜:「你去回话,就说格格忙着筹备大婚事宜,为防衝撞,还是不要来盛京的好。」
凤眼划过一丝阴鸷,科尔沁想要送嫁,做什么美梦?
鰲拜拱手应是,飞快地踏出殿门。书房只剩他们二人,皇太极鬆开手,干燥指腹碰触着海兰珠的眼睑,片刻柔和了神色。
干的,没哭。
思虑一瞬,他缓缓提起亲卫查出来、有关吴克善的一切:「吴克善每年都向乌特送去警告,将你留下的穗络贴身佩戴,宝贝得不得了,知道本汗出兵,便即刻赶回科尔沁。」
顿了顿,又道:「他是科尔沁世子,深受寨桑掣肘,魄力远远不足,更不能像本汗一样,光明正大迎你回去。」
吴克善的是非由兰儿定夺,他只是不希望瞒着她。
海兰珠怔愣许久,颤抖着垂下眼。
搬出大帐之后,哥哥偷偷送来吃食衣裳,她一直都知道。她知道他的为难,他的苦衷,远嫁前日是担忧之下的口不择言,可见了面也唯有陌生,还是不见为好。
除了出身,她与科尔沁没有别的关联。
剔透玉石挖尽沉疴,抛出惊人的光彩,海兰珠依恋地攥紧皇太极的衣袖,「我都知道。」
忽而抬起眸,小声问:「穗络既被哥哥佩戴,怎么会在大汗的身上?」
皇太极:「……」
他低低一咳,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关雎宫不比偏殿,那儿宽敞许多,还有一个小花园……听说吉雅那丫头自请学规矩,让恩和得了空去指点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