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婆子自己要来的。」
段太夫人伸出一隻手,握住萧迟的手,又伸手去摸他的脸。萧迟很高,老太太才到他胸口,他忙俯身让老太天够到。
「都这么大了,十八了。」
「我怎么恍惚记得,你是夏天生的,……」
老太太人有些糊涂了,只能看出她极欣喜,瘦得有些凹下去的脸上皱纹舒展,乐呵一会,她忽懊悔起来,「我这记性不好了,竟是忘了,今年没有给你备生辰礼,……」
萧迟忙道:「不用的,您能来我就很高兴!」
「这去年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向后面伸出手。后面跟两个大力太监抬着一个箱子上来,旁边嬷嬷还捧了个托盘,嬷嬷赶紧紧走两步。
托盘上,是一身衣裳,海蓝色暗纹的圆领襕袍,配同色腰带,新簇簇的,没下过水。
「……这是你十七岁生辰时做的,我估摸着做的,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老太太抖开襕袍比着,萧迟伏低身体让她量肩膀,肩膀合适,老太太很高兴,笑得露出没剩多少牙齿的牙床,她想起什么,忙指那口箱子。
「还有这个,……」趁着记得,她赶紧说,这箱子早就想给萧迟了,但总是忘了。
「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外祖母旧时做的。」
萧迟打开箱子。
一开始他愣了愣,见里面有一大摞新陈大小不等的衣服。
这些衣服有大有小,小到几个巴掌大,是一两岁孩子穿的,鲜红的肚兜已褪了鲜亮,上面的花色也很老旧,早不知多少年前时兴的了。
唯一可称道的,就是手工,针脚又齐又密,童子抱鲤绣得非常精緻,跟活的一样。
再下面一件,是大一点点的,约莫三岁孩童的身量。这回不是肚兜了,是件正正经经的小衣裳,同样花色老旧不鲜亮,但手工非常精緻。
再下面一件,约莫是四岁男童穿的,……
萧迟渐渐明白过来了。
这些衣裳,不多不少,正好一十七套。连上他手上这套,十八套。老太太糊涂了,误以为是十七岁的。
这些,都是段太夫人给他亲手做的生辰礼物。一年一件。初时绣图繁多又精緻,渐渐的,绣纹就简单起来,再后来,就选本身衣服有暗纹的,没再有绣样的。
段至诚有些黯然:「母亲眼睛不好,七八年前,就没法绣东西了,……」
绣纹就是从十岁开始急剧减少的,但还是有,一直到了十四岁,才开始全素。
虽然衣服越做越简单,但老太太耗费的时间却越来越长,眼睛看不清,手抖,做这么一身衣服,每每需要好几个月,到了最后,几乎是摸着做的,她看不见。
簇新的衣裳触手柔滑,是用最好的上赐贡绸做的,摩挲着有些参差不起的针脚,萧迟眼眶有些发热。
不管再如何,有一个人默默爱了他十八年,哪怕她并看不见他。
萧迟低头抹一把眼睛,抱着段太夫人说:「外祖母,明年不要做了。」
「要是眼睛更不好了,那岂不是看不见我了?」
他极力隐忍,但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抱着的身躯瘦小又佝偻,却很温暖,如同一泓温泉,注入他的心。
驱散了所有冰冷。
熨得他心尖滚烫起来。
「好,好!」
老太太没有不应的,她努力睁大眼看了一阵,她笑露出了牙床,伸手要摸萧迟的脸,萧迟忙低头凑上去。
祖孙两个乐呵了一阵,段太夫人摸索着摸索着,忽滚下两行泪,她飞快抹去,抬头摩挲萧迟的脸:「……你莫怪你母亲,是我,是我没有教好她……」
老太太喃喃:「你怪我,不要怪她,……」
眼眶一热,萧迟当场落了泪,他下颌贴着老太太皱纹密布的额,低声说:「……我不怪,我不怪你!」
有你在,我很满足。
心坎忽涌起一阵酸楚,一瞬太过强烈,喉头哽咽,萧迟闭上眼睛忍了一阵,才算忍了过去。
有什么随着眼泪一起流了出去,酸楚过后,他心轻鬆了很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还是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很珍贵的东西。
老太太轻拍着他的背,久久,萧迟抬起头,老太太望见那身十八岁的海蓝色襕袍,她忽又想起来,「这是十八岁的。」
她高兴起来,「你今天正好穿上!」
老太太又抖开衣服给他量,量完之后,又像第一次那样伸出手去抚萧迟。
满是皱斑的手放在发顶,摸索着抚摸着,老太太嘟囔:「你们也不给我说,什么都不,要不是你媳妇……」
萧迟蓦回头。
裴月明正笑盈盈看着他。
灯火阑珊,她笑容灿烂,一双眼睛映着灯火,比琉璃灯还要亮。
「好啦!咱们切蛋糕吧!」
呼啦一声欢呼起,锣鼓声起,丝竹声欢快又悠扬,王鑑小文子等一行十几人绕出屏风,人人喜气盈腮。
王鑑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小长案进来,他有点小心翼翼,桌子上五层的奶油蛋糕。
古代其实也有奶油,叫「酥」,烤炉子也是有的,把奶油蛋糕做出来并不难,膳房的大师傅试了两天,终于做成五层的了。
白花花的奶油,为了喜庆,大师傅加了许多带红的蜜饯,还有熟透的桑葚和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