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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把死老太婆的怒骂声放在心上。

室内空调发出嗡嗡的电机声,机器陈年老旧,即将报废,温度调到最低,仍能察觉到这个夏季的几分燥热。

瘦窄小床上,年轻女孩盖着一件薄薄夏毯,蜷着入睡。

吊带裙半遮着瘦得伶仃的锁骨,黑髮蔓在浅色床单上,黎潼陷进深眠,她再度沉入前生旧梦。

十岁时,黎潼开始讨厌夏天。

她拿手背擦掉打架时流的鼻血,恨恨地盯着隔壁小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我让我爸来打你!你出门小心点!」

小胖拿着从她手里抢来的冰棍,露出兜风的上牙堂,见她脸上不忿,还得意洋洋地大咬一口,廉价菠萝冰棍汁水黏着他黑乎乎的指尖缝,迎风都能嗅到那股糖精味。

黎潼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把眼睛瞪得更大,故作凶恶,「我爸会把你打死!」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小胖怕了,那剩下的半根菠萝冰棍还够她舔几口。

她的装腔作势,早已被小胖看透。

小胖的上牙堂笑得更敞,他翻了个白眼,大声地说:「呦,你老爸才不会替你出头呢!他说不定还要打你一顿!谁让你偷钱出来买冰棍的!」

黎潼小胸膛气得直起伏,她咬着牙,反驳道:「我没偷钱,这是我捡破烂换来的钱!」

小胖:「怎么可能?你就是偷来的!」

他两口嚼完菠萝冰棍,棍子都没舔,甩在地上,趾高气昂道:「我要告诉你爸,你偷钱买冰棍!」

黎潼愣住了,她举起捡破烂时划破的小小手掌,试图给自己作证:「我没偷!这是我捡瓶子划的!」

小胖只是一脸不屑地看着她,仿佛在说「我看你还能撒什么谎」。

她越辩驳,越着急,眼中含着泪,泪水太过沉重,幼小的眼眶容纳不住,直往下掉。

小胖见状,更是得意:「你要是没偷,你哭什么?」

「我就要告诉你爸!你是小偷!小偷!小偷!」小胖的尖声迴荡在楼道间。

当天,黎潼痛失一根期待了半个夏季的菠萝冰棍。

还迎来了林建刚的一顿好打。

醉醺醺的林建刚根本不想听她的解释,下意识地认为隔壁老师的儿子小胖说的是真话。他扬起藤条,往黎潼的背上抽了十来下,抽到她十岁这年的暑假只剩下疼痛与火辣。

——久久不能癒合的藤条痕,烫得像是火烧。

——家中唯一的一颱风扇,支在林建刚的床头,她只能趴在床上,光着背,等待伤口癒合,暗藏着女孩发育期的羞耻与痛苦。

她度过了这个夏。

从此,她讨厌夏天。

黎潼长大后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陷入了「自证陷阱」。

当对方给她贴了一个「不好的标籤」时,她越是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恰好中计,陷入他人设下的圈套,然后,进一步地加强对方的观点。

……

彼时还叫做「林潼」的自己,于十岁那个燥热的夏,经历了上辈子的第一个「自证陷阱」。

此后多年,她困于此,不断重复着十岁那年的夏天。

背后的藤条伤口早已癒合,却仍翻滚叫嚣,烫得叫人心慌。

十九岁那年,被亲生父母认回黎家,黎潼满心欢喜地迎接着血缘亲人,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她丁点不舍都没有,拿到亲子鑑定证明的当天,就改了姓氏。

她太过高兴,以至于忽略了黎家父母面露复杂,暗自对视的一眼。

黎潼在死后的第三年,才明白当年他们在户口登记机关门口时,按捺住的那句话。

他们当时想说,「你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点?」

他们到底没说出口。

给她这个亲生女儿留了面子。

一步错,步步错。

之后,他们对她的印象便落在「急不可耐」「穷人乍富」「心机过深」。

黎潼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贪图黎家的钱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心机深重,为了证明自己只是想要爸妈、兄长的爱……

她一次次、一次次,义无反顾地踏入自证陷阱。

所谓身世狗血荒诞,时下偶像剧中最流行的桥段——「真假千金」「医院抱错」。

幸运的「黎娅」代替她,享受了十九年的豪门生活。

真千金黎潼认回黎家后,黎娅没有回到自己本该去的「林家」,没有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

林建刚的老婆陈芳在黎潼一岁那年离家出走,林建刚开始日夜酗酒,最终死在黎潼十四岁那年。

假千金黎娅无处可去,顺理成章地继续以「黎家千金」的身份留在家中。

对外,黎家承认当年的抱错事件,并将黎潼带到上流圈子里,为她办了一次盛大的十九岁生日宴;对内,黎家父母温声表示,他们会将她和黎娅一视同仁,希望她们姐妹俩相互扶持。

生日宴会后,黎潼收到来自亲生父母送的黑卡、亲兄长送的项炼。

黎潼几乎要为这样美好的生活落泪。

她想,这是她替黎娅受苦19年后应得的。

她想,他们一定是爱她的。

她的美梦破碎在宴会结束后。

父母、兄长以为她已经睡着,在大敞的书房门口,低声议论她。

「爸、妈,你们不觉得……黎潼被她爸养得不太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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