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的,就是这阵风,挟裹他们,扶摇直上。」
太师府。
屋内光线昏暗,杨氏坐在榻上,宋胤跪在堂下,二人之间有一张长案,案上有一支小烛在摇曳着,照亮两个人的脸。
杨氏形如槁木,平静诉说着,告诉宋胤所有他想知道的往事。
「你的母亲,是顾太傅之女,她本是你父亲的未婚妻。」杨氏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眸,黯然道:「只是还未来得及成婚,便爆发了顾氏谋反案,太师急于撇清与顾氏的关係,勒令你父亲与你母亲断绝来往,并匆匆定下了与我的婚事。」
宋胤眼眶红润,烛光在他的泪池闪烁着。
「你的父亲,他利用了我,在这场关系中,我是唯一的受害者。」杨氏一字一句,语气冰冷道。
宋胤眼泪滚落,「母亲。」
杨氏深吸了一口气,不甘着,苦笑着,「可他又对我很好,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他甚至想好了我和离后的生活,他安排我改嫁,可我已经不想再嫁人了。」
宋胤往前跪了几步,想要安慰杨氏,杨氏却抬手制止了他的前进。
「即便改嫁,我也不过是作为家族的棋子,一次又一次被推出去联姻,为了家业献出自己。我已经献过一次了,并且深受其害,这世家的纷争,我厌倦了,我不想在这一片漩涡里挣扎了。」
宋胤红着眼,心疼质问,「母亲恨父亲的话,为什么还要回来,宋氏害的你还不够惨吗?」
杨氏自嘲一笑,「是大哥劝我回来的,毕竟那时我也不想嫁人了,与其在家老死,还不如回宋氏守寡,给家族尽一份力。」
那时的弘农杨氏,已经是个空有高名,没什么威望权势的空壳了,杨肇离不开宋氏的提携,断不了跟宋氏的姻亲。便以家业责任相劝,她是杨氏的女儿,这是她应该担起的家业责任。
她看向宋胤,眼神慈爱,语气却又那般疏离冷漠。
「那时你还在襁褓,大哥跟我说,你亲生父母都死了,我若回来宋氏,依然是宋氏的长媳宗妇,不用受男人的气,还有个便宜儿子依靠,去父留子也算报仇了,以后养大了你,你也只会奉我为母。」
宋胤嘴唇微颤着,杨氏说的无情,可他知道,杨氏不过是想减轻他心里的愧疚,不想让他觉得是宋氏亏欠了她。
「所以,我就回来了,那时你还年幼,需要母亲的照顾,太太就让我留下了,让我抚养你。后来,太师也的确特别关照我大哥,在太师的提携下,我大哥一路官运亨通,我算是发挥了我最大的作用,为家族荣耀,完全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宋胤颤抖着。
「世家的女人,就是为了联姻而存在。」杨氏脸色麻木而绝望地说着,在这个樊笼里,她就是一潭死水,只需要谈利益,没有感情,不需要爱。
可她又突然想到她的丈夫,他有爱,可是他的爱,却没有给她。
然后,她哭了,她柔言告诉宋胤,「你的父母,不是为了联姻,为了利益而结合,你不是个孽子,你是因为爱,才来到这个世上的。」
那般温柔,那般慈爱。
宋胤也哭了,跪在地上,重重磕着头,语气郑重而坚决,「母亲,我只有您一个母亲,我也只会认您一个母亲。」
杨氏心底动容,泪水滚滚而落,她告诉他「错的不是你父亲,是这个世道,是这扭曲的士族门阀政治。如果顾氏没有被诬陷,如果他有别的出路可以入仕掌权,他就绝不会利用我,绝不会跟太师低头。」
「母亲。」
「所以,他继承了顾太傅的遗志,主持了一场近乎自我毁灭的改革,他就是要革尽士族门阀的命,让更多如他一般受制于这片樊笼的人,可以衝出去,可以衝进来。」
「这就是世家,我们出不去,他们进不来啊。」
宋胤怔怔流着泪,满心震撼。
杨氏正色,一字一句告诫他,「你的父亲,他不怕死,他最怕的是世人不理解他究竟是为何而死。」
她理解了他,所以她不再怨恨。
「汝为孝子,不可令汝父失望。」
「母亲。」宋胤匍匐着跪行到杨氏面前,恸哭道:「我记下了,我都记下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盐禁诏书送去齐州后,萧昱便带魏云卿来了一趟太师府视疾。
宋太师好多了,年纪大了,一时急火攻心,才骤然昏迷,这几日服过药后,已然疏解很多了。
探视后,二人在太师府閒逛着。
魏云卿带萧昱来看自己小时候住过的房间,一切陈设一如既往,即便她搬走后,太师也不曾乱动过她的房间。
萧昱四下观察着「这边离王夫人的院子似乎挺远的,怪不得我来了那么多次太师府都不曾见过你。」
魏云卿笑道:「母亲是守寡在家,所以选了偏僻清静的院子住,她又素来不参加集会娱乐,那种场合都会让我迴避的。」
随后,二人一起去了花园。
院中有一片梅林,时逢秋日,叶子染黄。
魏云卿边看边告诉他,「这些梅树都是大舅舅种的,养育的很好,我家中也有一片梅林,是父亲为母亲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