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萧玉姒面色凝重,拿着朝臣们的一封封奏摺前来式干殿。
夜幕沉沉下,恢弘壮丽的宫殿气势迫人,萧玉姒仰望着大殿,只觉那压抑的气势扑面而来,有点儿令人敬畏。
萧昱正伏案,坦然自若地批覆着下一批要处置之人的名单。
「陛下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萧玉姒将奏摺扔在他的书案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大臣朝不保夕,天下舆论纷纷,李司空,高尚书,殷太常,杨中书都纷纷称病不朝了,再这样下去,陛下就真的要退位以谢天下了。」
萧昱执笔的手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批覆着奏摺,语气淡淡道:「他们手里没兵,反不了。」
萧玉姒揉了揉眉心,耐心规劝,「他们反不了,但他们不上朝,便是在无声反抗,民间废后的呼声越来越高,再这样下去,曾经支持陛下的,也要与陛下反目了。」
闻此,萧昱眼神一寒。
他追究萧澄之乱,那些人就造谣皇后与萧澄里应外合,他诛杀萧澄的党羽,那些人就鼓吹该废后。
萧昱把朱笔一掷,案上飞溅了一大片如血一般的朱砂痕迹,冷声道:「大魏自开国以来,历代都是一帝一后,没有被废的皇后,他们哪里是想废后,他们是想要皇后的命!」
萧玉姒愕然。
「他们是想要皇后的命,我怎么能饶了他们?这些造谣诽谤的,跟那些叛军本就是一丘之貉,一个都不能留。」
「陛下!」
萧昱打断她的话,继续说着,「我是皇帝,我对天下苍生有责任,可我也是丈夫,我对我的妻子也有责任。」
「天下人可以不需要我,可是卿卿不能没有我。」
夜风呼呼灌入,吹动着他们的衣角,气氛突然沉默了。
萧玉姒一怔,脑中嗡嗡一片,她难以置信,还在试探,「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萧昱不再拐弯抹角,开诚布公,告诉了她自己心底的打算,「姐姐,我不想做这个皇帝了,我不做皇帝了。」
萧玉姒心底在震动,她觉得不可思议,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问他,「你说什么,你要放弃皇位?」
「经此一役,我已污名满身,彻底失去人心,无论我主持什么改革,天下人都不会服我。」萧昱平静的跟她分析着,「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他们就不会停止对我,对皇后的攻击,或许退位,才是我们的归路。」
萧玉姒惶恐地摇着头,「陛下是要为了一个女人,弃此全盛之天下吗?」
萧昱微垂眼睫,这么多年来,他都有在努力扮演好一个皇帝的角色,没有过正常的感情,也没有跟谁推心置腹的交流过自己的感情。即便是最亲近的姐姐,他们讨论最多的也是朝政,从未过问过彼此的感情。
成年之后,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而现在,他想跟公主谈一谈自己的感情。
「我自幼登基,在这宫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直被当作傀儡摆布,明明是天子,却一直活的屈辱。我一直觉得我很可怜,我恨透了这些摆布我的世家,我娶她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换齐州的兵权,为了让自己不再受制于人。我以为我不会动心,可她来到我身边后,我发现这世上不止我一人可怜。」
「她其实什么都不懂,她也不过是这门阀政治下可怜的受害者,她从未站在我的对立面,事到如今,连姐姐都在劝我,可她即便受到如此多流言诽谤,也从未质疑过我,一直在支持我。」
萧昱眼中闪着烛火的光,「她对我,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是他的家。
萧玉姒怔怔听着他的诉说,眼泪在眼眶打转,茫然无措。
他是帝王,可他也是人,他做不到绝对无情。
她哽咽着,「那我呢?我们姐弟的理想呢?我们废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你是天子,你怎么可以放弃这天下?」
夜色幽静,空旷的宫殿只剩天子沉沉的声音。
「作为君主,当以苍生为己任,我做到了,我没有辜负我的子民,我已竭尽所能。」
自毁盛名,荡平阻碍。
萧昱神情郑重,看向公主,一字一句说着,「可作为丈夫,我想守护我的妻子。」
殿内光线很昏暗,可萧昱的眼睛却是明亮无比。
萧玉姒沉默着,她仰头,逼回了眼泪,她回想着过往的一切,他们忍辱负重那么多年,才终于谋得皇权振兴的机会,可如今,他竟然要放弃皇位,那她以前汲汲营营的谋划都算什么?
她突然转头,对萧昱发泄着——
「从小,我就被父母教导,我是长姐,我要照顾弟弟。我觉得不公平,我恨,恨我是个女人,恨我无法走上那至高之位。如果我是男人,哪儿轮得到你做皇帝?我拼尽我的一切,想要扶起我的弟弟,希望他做一个好皇帝,希望他成功,可你现在,竟要放弃?」
萧玉姒质问着他——
「你怎能放弃?!」
萧昱沉默着,听完她的宣洩后,眼神一动,突然拉起了她的手。
萧玉姒一惊,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掌。
萧昱却攥的更紧,带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当初,是姐姐拉着我的手,登上太极殿,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