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焕捏着酒杯转了转,看着那杯中酒晃荡,他说,「汪泽入明德府一事无成,还差点连累了你,怎么不见你跟陛下说?」
「这事算我吃了个闷亏,」韩朔自饮了一杯,他翘起一边眉又落下,恨声道,「他跟陛下说,为了让我们儘快抓住黑眚,他才以身作饵,他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如何能说?」
裴焕摩挲着手,寒声道,「他还真会抬高自己。」
「抬得再高,陛下眼里他还是个阉人,是阉人就别想伸手去其他地方,」韩朔说。
裴焕跟他扯嘴笑,「陛下好歹给了他三千人,他这个提督当的还是有点名堂。」
韩朔冲他奸笑,「那三千人是我挑剩下的。」
裴焕捏杯子跟他碰一个,「有你的。」
韩朔脚踩到凳子边,翻了个手花,道,「他在明德府找女人害我差点被人给捅死,这仇我给他记一辈子,三千人如果不是陛下发话,我一个都不想给。」
裴焕敛住眉头,徐徐道,「我记得你弟弟在秘书监当差。」
韩朔一挑眼,「话转的未免太快,你找我是为我弟弟?」
裴焕向他举手作揖,谦声道,「汪泽从宫外引进一位画师,秘书监那边想来还不知,他绕过秘书监,必然不想叫秘书监知晓这事,宫外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品行如何,况且是汪泽带进来的,说不定就会谄媚惑主,陛下再英明,也禁不住迷惑,这事我不好出面,还请你去知会一声,最好把那个画师赶走,实在不行挑个错杀了也行。」
韩朔捏紧杯子,略有为难道,「倘若那画师得了圣宠,即使我弟弟找着他的错也不敢动手杀人,陛下的脾性你是知道的,汪泽不就是狗仗人势?谁能把他怎么样?」
裴焕压了压太阳穴,沉思须臾道,「圣眷不可能永远都在,徐仲不就是个例子?」
韩朔瞭然,「那画师若不得恩宠,不用我弟弟出手,陛下就能斩了他,若得宠,至少短时间内没法动他,等陛下新鲜劲儿过了,我叫我弟弟再想主意将他轰出去。」
裴焕有些微失神,沈湛明入宫就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了,照着他的野心,他必然不甘心呆在秘书监,帝王的荣宠是最没有保障的东西,一朝欢喜一夕震怒,凭他的才学,想叫萧祁谨刮目相看应该轻鬆,他若入朝当官,沈长鸣说不准就能认回他,沈初婳母子三人处境堪忧。
那日他送了他一包糖,那包糖现在看来,应该是向他示威了,他爱吃甜食的习惯知道的人甚少,像他这种身份,仇家多,口舌上的喜好一般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以防被人知晓后暗中下毒。
所以沈湛明能探听到他的口味,可见其能耐。
韩朔等着他渐渐回神,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了,都带到陛下跟前,他的命就只能看陛下,底下人办差也得看人脸色,陛下是最大的,我弟弟若贸然赶杀那画师,没得叫陛下震怒。」
裴焕嗯出声,给他敬酒道,「不管怎么说,我欠着你的,若没你,徐家没那么轻鬆处理。」
韩朔拿酒壶朝他一扬,「一家人,当不得谢。」
裴焕坦然轻笑,拿起另一隻酒壶与他痛饮。
另一头沈初婳在府中收到了她母亲的回信,王姨娘果然在庄子上消失了,裴焕的猜测成真,沈湛明当真没有软肋可控。
她惴惴不安的坐在院中的秋韆架上,一时不知要从何下手。
白猫从屋里头跑出来,小跑着爬到她膝上做窝,她挠着它的小下巴,唉声嘆气道,「他那么阴险,我可怎么办?」
「你可以找我救你。」
钟沐妤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沈初婳仰首就见她侧坐在墙上,手里攥着根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
沈初婳一脚抵住地面,从秋韆上下来,抱着猫缓步往屋里走。
钟沐妤在她身后道,「我先前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
沈初婳定在一丛开败的迎春花旁边,微侧脸道,「你别来这里。」
沈初婳最记仇,她先前说过的话在沈初婳心里留下了烙印,沈初婳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放鬆戒备,女人的直觉告诉沈初婳,她又是来闹事的。
她琢磨着添话道,「他不在,你要找他你去宫里。」
钟沐妤吃完糖葫芦把竹籤上抛扔开,腿打在墙边的树枝上带起响,「我就是趁他不在来的,你不想离开吗?」
沈初婳轻眨着眸子,眼尾瞥她,面露哀情,「离开了去哪里?」
钟沐妤微怔,顺声道,「回你自己家去啊。」
沈初婳半低脸,语调艰涩,「我的身子都……」
钟沐妤皱紧眉,不愈道,「又不是你自愿,谁还能说你不成?」
沈初婳握帕子往眼边抹了抹,像是落泪般的背过身,微哑嗓子道,「谁都会说我,我离了他就没人要了。」
钟沐妤鬆了腿,树枝抖动着响,她想跳下墙头。
「你走开,」沈初媜转头细小声赶她。
钟沐妤瞪着她,「你这么矫情,裴焕迟早也会烦你,不若现在让我送你走,你父亲虽说如今比不得以前官位高,但给你找个般配夫君还不简单?用得着挂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她敢说她矫情!真以为她是软柿子随便捏。
沈初婳颤泠泠着眼瞅她,要哭不哭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不是我,你当然觉得没什么,我成这副样子,哪个男人会娶我?便是娶了,他就会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