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慕天光结婴后未分派门内事务,一直清修,和魔修也打过多次交道,最合适不过。
飞英奉命再去。
守仪道尊的洞府和上回来时一个模样,荒芜凋敝,野草丛生,连岩石上的剑痕也都模糊了,深深浅浅掩映在杂草中。若不是提前知道路线,任是谁路过此地,也决计猜不到这里竟然有一处遗蹟。
飞英千辛万苦找到了门口,砍掉了旁边丛生的荆棘,叉着腰喊了句:「小师叔,我又来了!」
没有响应。
飞英心里「咯噔」一下,拔高了声音:「小师叔,我奉掌门之命,有事找你,你开开门啊!」
「扑棱扑棱」,藏在树丛里的小鸟被他的嗓门惊到,呼啦啦四处逃窜。
里头依然没有动静。
飞英有点慌了。他很清楚,以慕天光的性子,门派有命,必定遵从,绝对不会搞出什么假装不在家的拙劣表演。
没有回应,证明他人就不在洞府里。
那他去了哪里?该不会一走了之了吧?飞英脑补了数场狗血的戏码,最后遗憾地想,自我放逐、浪迹江湖这种事,只有某人才做得出来,小师叔是不可能的。
多半是在附近吧。
他驭起法器,沿着易水河找了起来。
半日后,他在易水河的激流处找到了坐在河畔的人。
急湍迅疾如离箭,激起雪白的浪花无数,浪头前扑后拥,无情地击碎路障。落叶残花成碎片,粗木长藤沉入河床,水流声恍若万马齐奔,惊雷阵阵。
如斯可怖的场景,河边的人却毫无动容。
河水奔流不停,将「动」诠释到极致,他却一动不动,「静」得仿佛亘古不变的日月星辰。
飞英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觉得体内的血流被凝结。这不是寒冰冻住的冷意,而是时间凝固的停滞。
霜雪可以用火化去,什么能够阻挡时间呢?
一秒犹如万年长。
好在慕天光很快注意到了他,收起了自己的剑域,淡淡道:「怎么又来了?」
飞英一下子就能喘气了,语速极快:「掌门有令,要你去一趟粱洲。万影魔君带着魔修打到粱洲……小师叔,你的头髮怎么了??」
后面几个字,语气悚然,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难以置信的事。
「无事。」慕天光神情漠然,垂落的白髮扫过肩头,「易水剑之故。」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易水河畔观摩流水,潜心悟道。他想知道,易水不止,亦有冰封之期,时光之河,是不是真的没有任何例外。
似乎是的。
无尽的时光洪流里,沧海会变作桑田,桑田亦会再成沧海。然而,哪怕变回原样,也不再是同一条河流。
世间的循环,并非首尾相连的闭环,而是螺旋重复的前行。
过去,现在,未来。
时间之河,由此及彼,不能回头,无有倖免。
《易水剑》的修炼者,就好比是高悬于天上的月亮,无悲无喜地俯瞰着人世。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他的剑域,名为「虚空之月」。
然而,纵然修为大成,终究意难平。
他的心无波无澜,意识却始终清醒,所有的情意都如同镜中之花,只能静默地展现着,无法再影响镜外的自己分毫。
明镜台、明镜台!
他感受不到痛苦,却实实在在为此所折磨。
又或者说,常人能够感受痛苦,也是在宣洩痛苦,而他失去了这样的能力,痛苦却并不会因为无法感知而消失。相反,会积累起来,就好像陈年的病痛,日日夜夜沉淀在体内,但本人却无法知晓。
直到有一日,他出关悟剑,看到青丝变作白髮,才恍然惊觉:哦,原来我竟痛苦至此。
悲哀的是,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心里亦无半分波澜。
第600章
慕天光听飞英道明了粱洲的前因后果,不出所料应下:「好。」
飞英鬆了口气,旋即小心地问:「是马上走,还是先回趟门派?」
「事不宜迟。」慕天光起身,飞溅的浪花打湿了他的头髮,「启程吧。」
他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不过一人一剑,随时可以出发。而飞英本来想说掌门看起来很挂念的样子,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影傀寄生了很多人,想毫髮无损地驱除他们太难了。」飞英谨慎地选了个安全话题,「小师叔有什么办法吗?」
慕天光问:「人都活着?」
飞英点头:「抓了一些,但不能杀也不好放,大家都很为难。」
影傀大军不仅攻势诡秘,更是攻心之计——捂住消息,容易让不知情的修士上当,消息传开,人人自危,对同伴的信任荡然无存。
丹心门迫切地需要一个人或是一场胜利来扭转颓势,鼓舞士气。
慕天光作为北洲最有名的修士,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以试试。」他说。
分明不是确凿无疑的答案,飞英却无端轻鬆了很多,强大的修士总是能给予人勇气和安全感。他的语调微微扬起:「我之前碰到了李师姐和吕师兄他们,都说愿意去粱洲。」
李心桐、吕千秋和其他几个修士,都是当年干坤镜之战里的倖存者。无论从实力还是经验上来说,都是对付魔傀山的重要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