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旗帜鲜明地反对,但朝中更多的人则盼望着和谈。他们都不喜欢战争,战争意味着大笔的军费消耗,意味着农耕的荒废,也意味着朝不保夕,随时会死。
而南朝,这样的声音也不罕见。
皇帝十分犹豫,多次问政于蓝素。她的态度却暧昧不明,没有明确反对,也未阻止。很多人认为这是默认,故而赞成和谈的人占了多数。
清溪观。
叶绸接到了大笔新送来的药材,不由疑惑道:「不是快要和谈了吗?怎么还买了这么多药材?」
「哪有那么容易。」殷妙儿一哂,「蓝素还没动手呢?」
叶绸吃了惊:「你的意思是,蓝相其实并不赞成和谈?」
「不,我的意思是,蓝素会把这当作一个机会。」她看向跟随在侧的冷玉,慢慢道,「一个,杀死燕羽的机会。」
冷玉眸光不动,置若罔闻。
半年后,燕羽被杀。
不是死于刺杀,也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死于皇帝的一杯毒酒。
多年来,朝中许多人看不惯男子领兵,屡有微词。等到和谈风起,他执意不肯退兵让步,更是叫朝里的官员们感到愤怒——这与她们的利益相悖。
文人杀人不见血。只要在皇帝面前说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将燕羽平日里猖狂的说辞呈上,就足以让皇帝产生反感。
而后,再叫人出来为燕羽辩白,说什么「甚得军心,民心所向」,基本就能把帝王心中的猜忌放大到极致。
男人领兵,本就有违常理。这般煽风点火之下,皇帝心中的天平自然就倾斜了,满心以为,燕羽死了,和谈必然能成,就算不成,难道朝中那么多女子,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男人了?
是以一杯鸩酒,毒杀了这位名将。
蓝素除了心腹大患,一改原先暧昧的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和谈,要求军队继续推进。
燕家军痛恨皇帝听信谗言,害死燕羽,纵然未曾擅离职守,也是消极作战。
北军大败。
清溪观收了好些燕家军。
他们伤好后,不肯回到军队为仇人效命,干脆留了下来。说是说出家,实则成了清溪观的私人军队。
叶绸问殷妙儿:「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了?」
「你是在怪我没有阻止吗?」做了好几年的夫妻,殷妙儿了解他的想法,摇摇头道,「没用的,刚极易折,燕羽不是这次死,就是下次死。名将都希望自己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打仗不止战场上的兵刃相接,空有军权,没有两个重要的问题,终是无用。」
她说罢,又看冷玉。
他立于风中,神色平淡,无悲无喜,竟然比叶绸这个外人更冷漠,似乎死的不是北国大将,而是脚下的蝼蚁。
反倒是叶绸好奇,询问道:「什么问题?」
殷妙儿回过神,嘆道:「忠君,忠己,还是忠国;权力来自于君命,还是自己的力量,抑或是百姓?」
燕羽死后,北朝找不出个像样的将军,后补的只能勉强挡住南军的进攻。
而南军的势头,却在燕羽死后节节攀升。蓝素破格重用了一名姓寒的将领,予以重任。
她没有辜负蓝素的期望,率领的军队人数不多,然而彪悍至极。刺入北军腹部,重创其主要部队。
战事进入白热化阶段。
清溪观的修道者也越来越多,不得不增建了两座新的道观。一座是以研究经文为主的小清溪观,一座则是专门供给男子出家的青莲观。
因为清溪观里供奉的是清溪女神(即是本地河流所化的象征),所以水神的信众也不断增多。久而久之,便兴起了一个名为清教的新教派,主张行医济世,福泽百姓,同时也传授夫妻恩爱之术(……),教导夫妻当互相敬重,生儿生女皆是福,不可溺杀婴孩,等等。
之后,北朝又爆发了一场内乱,几个皇女联合起来,讨伐冯天。结果冯天纵火烧了宫廷,弒君逃亡,主事的皇女正好登基称帝,扬言要为母亲报仇。
她并非没有才干,但大势已去,苦苦支撑了六年余,最终还是兵临城下。
城破的那天,她于宫中消失,不知所踪。
南北终于统一。
蓝素心愿得成,再也支撑不住,年迈的身体迅速崩溃。不过三月,撒手人寰。
她在世时立下诸多功劳,理应极尽哀荣。但皇帝却并未给她这样的体面,反而下旨细数她诸多罪状,多有斥责。
原因无他。这个新皇帝并非原来的帝王,她年纪最小,破军、季溟死后多年才出生,故而被蓝素选中,在老皇帝死后立为新君。
那年,她才八岁,就是蓝素的一个傀儡。
蓝素为了能安心打仗,以铁血手段把朝堂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她以为皇帝会明白她的苦心——统一南北,是万世功绩啊。
然而事与愿违。
新皇帝恨她。
若非老臣劝阻,蓝素恐怕要被拖出棺材鞭尸,只是有收復北地的功劳在前,才功过相抵,草草下葬。
人走茶凉,莫过于斯。
而后不久,新帝听闻了清溪观的事,认定山野之中有遗贤,特地派心腹念娇前去相请。
故友再见,相看无言。
念娇道:「果然是你。」
「这话何意?」殷妙儿神色自若,「你我素昧平生,初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