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瞧着她,眼里也沁着泪花,将她一把捞起来。
沈秀记得那日的情形,阿娘咬着牙,抱着她便往外走。
哥哥吓了一跳,拦住母亲。
「阿娘,别卖妹妹!」沈欢奶声奶气地说,含含糊糊的声音,却难得地大力气,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襟。
沈母终于崩溃,抱着两个孩子痛哭起来。
半个月后,风雪稍歇,父亲终于回来了,和父亲一同回来的还有哥哥的尸体。
沈家的长子战死了,那一年,少年十四岁。
沈秀十岁那年开始,沈家突然时来运转。
沈父在乱军之中,随手救下的战友乃是闻家的姻亲,这人感激沈父的救命之恩,将他举荐给闻家。
自此,沈家攀上了富贵,沈父也抓住机会,接连立了几个军功,不过五六年的功夫,便成了参将。
沈秀十四岁,沈家举家迁回了京城。
那一年,沈家二房,满门战死,只余下沈秀的堂妹,被父亲安排着,嫁到京城一户人家过日子。
京城的繁华于沈秀和沈欢来说,都是从未见过的盛景。
沈欢性子沉稳,又野心勃勃,自入京之后,虽叫人处处笑话,脸皮却厚的很,丝毫不在意,被人取笑,还能跟人一起笑。
沈秀问他:「哥,他们骂你呢!」
沈欢却笑着摸摸她的头:「骂两句又能怎样?不比衝锋陷阵地打仗强多了?妹妹,入了京,要学着能屈能伸。」
沈秀看着哥哥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
她明白,沈家几代人,都再也不想回边关去了。
那之后,沈秀也开始学着和京中的闺秀们套近乎,因是靠着闻家的关係入京,沈秀大部分时间都跟在闻幼薇后面。
那是个才疏学浅的大小姐,至少沈秀是这么想的。
闻幼薇既没有闺阁女子的才学,又没有边关女子的身手,但就靠着一个好出身,她便永远趾高气昂,走到哪,都有人趋之若鹜。
沈秀小心翼翼地巴结讨好她,还和闻幼薇的另一个跟班柳如烟交上了朋友。
她们平素里的消遣,除了奉承闻幼薇,便是一起骂一骂宋玉璃。
沈秀一入京便知道宋玉璃。
那是一次闻家的宴席,似乎是哪位夫人过生日了,宋夫人带着宋玉璃过来。
十二岁的豆蔻少女,矜持地低着头,行动处挂在腰间的禁步从不发出丝毫的声响。
沈秀远远地瞧着她,只见她低眉顺眼地,说话却文绉绉,叫人听不明白。
「这是谁?」沈秀小声问柳如烟。
柳如烟撇撇嘴,冷笑一声:「她啊,你竟没听说过。满京城最厉害的才女,十二岁,便可与大儒辩论,敢和太子殿下讲诗词歌赋,可是把全京城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太子?」沈秀愣住了,私底下闻幼薇可是不止一次说过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可听柳如烟的意思,这宋玉璃分明和太子很熟悉。
她心有所感,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
柳如烟嗤笑一声:「若论起来,宋玉璃还是幼薇的表妹。姐妹俩自小争风吃醋,只是闻家势大,只怕宋玉璃日后是要撞到铁板了。」
沈秀抬头又看了一眼宋玉璃。
小姑娘端端正正站在寿星面前行了一礼,声音婉转犹如黄莺,但那时候的沈秀却觉得宋玉璃矫揉造作,实在叫人不顺眼。
之后两年,沈秀渐渐适应了京城的节奏。
整日里没完没了的花宴、诗会、喜事……
沈秀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只可惜沈家的地位不上不下,她又是在边关长大,说了好多家,男方都有些拿捏。
父亲心里着急,沈欢却无所谓。
「嫁人有什么好的?」沈欢漫不经心地挽着手里的剑。
沈秀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托着腮看他。
「待日后,我功成名就,京中想娶你的人,得从家门口排到大街上去。」沈欢冷笑着挽了个剑花。
沈秀被哥哥逗笑了:「怎的?到时候,你还要把人都打出去?」
沈欢毫不在意道:「若不是真心实意的,倒也无妨。」
「哥,那你就没有喜欢的女子。」沈秀嬉皮笑脸道。
沈欢握剑的手动作顿了顿。
「没有。」他淡淡地说道。
但沈秀心里清楚,他有喜欢的人。
他喜欢那个宋玉璃。
京中这般年纪的少年,没有人不喜欢那个叫宋玉璃的女女子。
沈家跟了闻家,便註定是要与宋家为敌的。
宋家出事那阵子,沈欢总是在练剑。
白天练,晚上也练,他练的满身大汗,然后去沐浴睡觉,大约是觉得如此自己便不会多想了。
那时候,闻幼薇每天都很高兴,沈秀便也得假装高兴。
闻幼薇得意洋洋地说道:「沈秀,如烟,你们等着看,宋家这一次是翻不了身了。」
市井间人人都在说,宋家是冤枉的,但官员们都知道,宋家再也起不来了。
沈秀问沈欢,他们该怎么办。
沈欢冷声道:「落井下石。」
她看着少年冷峻的侧脸,一直想问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沈秀想问:「你真的一点也不会难过吗?」
可是怎么会不难过呢?
只不过比起那些,沈家的未来才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