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雎被铁甲压着从街上走过,正好路过宋颂,听到她这声嘆息。

她眼睛里藏了最深的毒,含着无尽恨意盯着她,被铁甲一拉,才顺着手上镣铐的力道一个踉跄,被拖走了。

走了老远,突然回头看了宋颂一眼。

隔得远,宋颂瞧不清她那眼神。

也并不放在心上。

王奇这次犯的是滔天大罪,没有株九族已是她警告容戈以及燕帝念在王奇多年兢兢业业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抓贪官,惩奸除恶,自古以来就是老百姓最喜欢的话题。

「你可知王府犯了什么事?」旁边有人看宋颂一副书生打扮,却也丝毫不知,不由心里优越,想要显摆。

宋颂做了一揖,笑眯眯配合:「愿闻其详。」

她心知黄烈跟着,索性坐实了看热闹这事。

帝王心难测,若是没有上次埋下隐患,这次燕帝也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将王府连根拔起。

「这王奇上次停官闭门思过,不出一月,就回去接着做官了。要不怎么说皇帝跟前宠臣呢!」

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底下的老百姓,是敢说上那么几句皇帝的话的。

「可这人当了皇帝,那就不一样了!王奇是继续当官了,谁知道皇帝心里怎么想?心里早就留了芥蒂了!这是埋下了祸患吶!」

「王守仁私采铁矿,谋取暴利,贿赂官员,败坏朝廷风气,随便哪条罪证拖出去都够他死十次八次了!」

宋颂竖起耳朵,倒是对这老头另眼相看,没想到分析问题这么透彻。

「朝廷官员上下沆瀣一气,王守仁用钱打开通道,将铁矿之事瞒得密不透风,钱财流水一般入了这些人的口袋里。

「不过,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王守仁横行霸道,不择手段,被人发现告发,竟斩杀朝廷命官,掩埋事实。」

「这被杀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余下的也被栽赃抹杀。今日敲响鸣冤钟的,就是宿州司马苏世黎。听闻全家早已被杀绝,只他一人侥倖逃生。」

人群嘆息,目露不忍:「贪官就该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宋颂眼角余光向后扫了一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道:「王守仁铸成大错,王奇是怎么回事?」

人群好些人向她看来,好像在责怪她孤陋寡闻。

「王奇身为朝廷命官,不但没有将王守仁绳之以法,甚至包庇亲子,明知故犯,将苏世黎藏身之处所有人家赶尽杀绝,襁褓之中的小儿都没有放过。何其残忍!该杀!」

压着王奇与王守仁父子二人的囚车从大街上驶过时,两旁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奸臣贼子!不得好死!」

「下地狱去吧!」

人们把手上所有废物全都向囚车砸了过去。

王奇皱纹满布的脸上一片沉穆,鸡蛋菜叶泼了满头满脸,他表情未变,垂着眼睑,一动不动在囚车里坐着。

王守仁常年笑眯眯的一张弥勒脸失去了笑褶,一瞬间拉下去,目光阴冷地在人群里扫荡,疯狂寻找着什么。

显然,他失望了。

他眸子充血:「你最好保佑我王守仁一辈子翻不了身。终日打雁,没想到竟被啄了眼。」

到这时候,他要是还猜不到有人在他背后下了一大盘棋,他半辈子算是白活。

宋颂正好对着他的眼睛。

那双狠毒的眼睛看得人心里一凉。

她再一看王奇,仍旧岿然不动。

不愧是老狐狸。

囚车后面便是女眷,杨雎最显眼。

宋颂想到原主死时。

受尽折磨,生生沉了湖。

当初找上自己时,魂魄神志已然不清,却只记得要报仇。

正因为太悽惨,她难得做一回好人,就掉进了这个坑爹的世界。

想起任务,她便想起容离。

顿时想起自己先前的目的。

不再看身后人群和王府一徙三千里的队伍,她拨开人群往回走。

一路上所遇之人还未碰到她,就被不知名的力道隔了开来。

她嘴角抽了抽,走到街角,站定:「出来吧。」

黄烈摇头晃脑笑眯眯地出来。

大摇大摆,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

胸膛依旧敞着。

宋颂扫了一眼,黄烈顿觉兴奋,不由更加挺直了腰杆。

宋颂双手环胸,眼角有什么白色东西落下。

她伸出白皙的手,一片晶莹剔透的东西轻飘飘落在掌心,然后化成了水。

「下雪了。」她抬头环顾。

天灰蒙蒙的,雪一片一片好像谁无意中随手洒落的碎纸洋洋洒洒落下。

第一场雪总是不美的。

正有些可惜地想着,乍然看到街角雕了火焰纹的漆黑马车旁,一身白衣的容离正看着她。

目光温润,眼睛略弯。

那双有些狭长的眸子露出些单纯的愉悦。

雪落在他乌黑长髮上,令他如同冰雪中走出来的圣人,肃穆而清冷。

所有笑容,只为一人。

宋颂心一跳,忙定了定神。

人群比她先注意到那辆马车,以及马车旁那个高贵清雅的男人。

原先吵嚷的姑娘羞红着脸,声音细声细气,视线乱瞥,胸口犹如小鹿在撞,咚咚咚跳个不停。

容离视线从人群中扫过,一眼就定在了宋颂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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