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裴君慎此言,崔英便仰头观察了一眼暗室门扉,果不其然在石壁上方看见一块活石。
她收回视线,朝裴君慎拱手作揖:「多谢少卿大人提醒。」
端得是一副极有礼又极疏离的模样。
裴君慎藏在袖袍下的手不禁紧了紧,只能强压心绪,转身望向暗室门扉,不敢再看崔英。
崔英这厢却还有疑问未决,临进暗室前,她看了眼站在右边的崔瑾又看了眼站在左侧的裴君慎,谨慎问道:「请恕六娘冒昧,不知兄长和少卿大人是否都认定荀芜荑就是凶手?」
崔瑾闻言愣了一瞬,旋即难得蹙眉道:「难说。」
裴君慎却负手而立,双眸沉沉:「未必。」
暗室,书案旁。
崔英拉开木椅,缓缓坐下。
方才那两人一个「难说」一个「未必」,听起来似乎是同一个意思,可若往细里深究,便会发现他们的侧重点截然不同。
伯安兄长心里的答案其实更倾向于「是」,之所以没这么说,是因为如今证据并不算确凿,他身为侦案之人必须保持客观谨慎的态度,不到证据确凿那一刻便不会轻易下定论。
裴君慎的答案则更倾向于「否」,未必,未字先行,他心里恐怕并不认为荀芜荑是少女失踪案的凶手,只是眼下尚未出现旁的嫌疑人。
「六、六娘子……」
一道微弱呼声唤回她的思绪。
崔英敛神抬眸,倏然瞪大双眸:卧槽!救命救命!这鬼地方是什么人间炼狱啊!!
十字架铁链锁身,鞭斧刑具血淋淋地挂墙,铜炉烧烈火,铁烙片发红滚烫——好傢伙,这到底是审人还是杀人?
「六娘子、可是害怕?」
刑架之上的荀芜荑却比崔英要镇定,见她这番神色眼中竟露出些许关切。
「不是。」崔英不想现怂,闻言连忙压下心底震惊,轻吸口气,提笔蘸墨:「荀女医想说什么,这就说吧,我准备好了。」
荀芜荑瞧见她的动作怔了怔:「六娘子……是要自己写询案证词?」
崔英轻吸口气,迅速让自己进入正常状态:「荀女医,即便我此刻不写,出去之后也不会向兄长和少卿大人有任何隐瞒。」
她说着抬眸,看向伤痕累累的荀芜荑嘆了口气,她相信荀芜荑不会天真的想不到这点,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荀芜荑为何执意要见她?
「其实荀女医应该清楚,不管你藏着什么秘密,只要告诉我,就等于告诉门外的两位大人。」
听见这番直言,荀芜荑嘴角顿时溢出一丝苦笑,喃喃道:「是,我清楚……只是未到最后一刻,趁我这身残命还有几分价值,我自然要搏上一搏……」
搏什么?搏活路么?若她当真为少女失踪案的幕后凶手,别说是找来她,便是找来天王老子也搏不出什么活路。
崔瑾想着蹙了蹙眉,垂首将荀芜荑言行概括于纸面。
见状,荀芜荑心底仅存的缥缈希望几乎就要散尽。
然而除了崔六娘,她已找不出第二个能帮她的人了。
她生于洛阳,长于长安,从小就看着父亲行医救人。六岁那年她便发下宏愿,长大后一定要跟父亲一样做大夫行医救人,那时父亲分明很高兴,称她有大志向、称她巾帼不让鬚眉,出门为达官贵人看诊时总会带着她做药童。
可这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却忽然变了。
父亲不知为何竟认了罗子甫做弟子,倾囊相授,爱护有加,渐渐不再让她跟着行医,还给她找了门亲事让她嫁人。
但罗子甫此人天赋平平,荀芜荑自认父亲绝不会忍耐他的平庸,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发现她才是最有资格传承他医术之人。
所以她听父亲的话,不吵不闹的嫁了人。
夫家待她很好,夫君也尊重她的志向,从不阻她外出行医,有时下值后得了空閒,还会特地去她坐诊的药堂去接她回家。
那几年,荀芜荑曾一度想过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她不必在乎父亲如何看她,也不必在乎父亲隔三差五就劝她归家相夫教子的閒话,反正夫君都会替她挡着。
未曾想上天却不肯放过她,八年前徽帝登基,肃清党野,她夫君一个在城门守值的小小兵卒莫名就背上了叛军之名,抄家斩首,叫冤无门。
而当初她的命,是父亲散尽家财才侥倖保住……这世上,心善之人终究是太少。
近三十年的岁月如上元烟花般闪过脑海,荀芜荑闭了闭眼,两行浊眼怆然而下。
「六娘子,不管他们要给我按什么罪命……我都认,只求六娘子发发善心,为我女儿留一条活路。」
女儿?崔英提笔的手一顿,荀女医怎么会有女儿?府中的人明明说过荀女医一直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啊!
出了暗室门,崔英把询案笔录往裴君慎手中一塞便急急问道:「少卿大人,你的人是在何处抓到的荀女医?还请大人快快带我前去——」
一旁崔瑾闻言顿时满眼诧异:「六妹妹,荀芜荑对你说了什么?」
崔英回道:「都在询案笔录之上,兄长一会儿看过便知,但是眼下事态紧急,还请少卿大人相信我,莫再……」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将「对我诸多隐瞒」这几个字吞回了肚里,此地毕竟是大理寺大牢,若将这话出来多少显得有些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