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后来的确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可到底有没有睡着,却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裴君慎一直就在她身边守着, 坐在床榻前, 长睫低垂, 黑眸晦暗不明,修长手指却严丝合缝地扣着崔英的手。
他不敢有一丝鬆懈, 仿佛只要一松,崔英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哪怕裴叔过来催他去大理寺上值, 他也不肯离开离开半步, 反而让裴叔替他告假。
裴叔催不动, 没办法,便只能回城去大理寺替自家大人找李寺卿告假,没想到李寺卿今日竟然也没来上值,找人一打听,才知道李寺卿病了,连今日的早朝都没去上。
闻此消息,裴叔急得连口水都没喝,便又急急策马回了南山别苑。
此时簪秋已经将荀芜荑请来为崔英诊过了脉。
崔英昨日落了水,裴君慎原是担心她会染上风寒,不想荀女医诊完脉后却发现,崔英的脉象除了弦紧而涩之外又似有沉滑之兆,浊气郁结于心,若不及时疏通,恐有性命之危。
如此,荀芜荑便开了两副方子,一副治风寒,一副疏肝郁。
两副药要错开吃,风寒之药一天两回,早午用,连用三日便可痊癒;肝郁之药每天只需吃一回,睡前服,三日后荀芜荑会来复诊,届时会随崔英的脉象而调整药方。
开好药方之后,荀女医还将裴君慎叫去了廊下说话。
「裴大人,你与六娘……近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若在从前,荀芜荑绝不会管这种閒事。可于她而言,崔六娘是不一样的,她永远不会忘记崔六娘对她和她女儿的恩情。
是以哪怕有些逾距,荀女医也仍是向裴君慎问出了这句话。
她实在想不通,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都能保持乐观的小娘子,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然而荀芜荑不知道,此时的裴君慎比她更难解。
分明昨日清晨,他离开时娘子还是好好的,他不过是回城上值了一日,娘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君慎摇了摇头,面色沉郁:「待娘子醒来,我会查清楚她究竟出了何事。」
荀芜荑闻言微顿,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拱手揖礼道:「裴大人,方才我探脉之时发觉六娘有肝气不郁之象,若长此以往,郁结于心,恐药石难医。您若查明原委,还请多陪陪六娘,疏解其心,或可助六娘早日痊癒。」
如今崔氏如日中天,崔英年前又刚被封了郡主,身边似乎也并无亲近之人去世,因此今日之症,荀女医只能猜测是因「夫妻二人感情失合」而致。
若是如此,或许让裴大人多与六娘亲近亲近,六娘便能有所好转。
裴君慎的注意力却落在「郁气于心,恐药石难医」这几个字上,闻言顿时蹙起眉心,沉声道:「多谢荀女医。」
话落便转身回房,继续守着崔英去了。
荀芜荑见状不由凝神沉思起来,这裴大人的神色如此紧张,瞧着不像是冷落六娘的模样啊?
罢了,别人夫妻间的感情/事哪是她一个外人能看透的,还是等三日后复诊时看看六娘的脉象如何再做决断。
思及此,荀女医摇摇头,便带簪秋与她一起回了趟白萝村拿药。
二人离开时,她们的马车正好与骑马过来的裴叔错身而过。
片刻后,静思轩。
裴君慎刚回到房中受了崔英没一会儿,房外就又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大人,老奴有要事禀报。」
裴君慎不想离开崔英,便唤人进了屋,继而淡声道:「何事?说罢。」
裴叔急忙回禀:「回大人,寺卿大人病了,他身边的老守替他告假竟一直告到了月底,想来是病得不轻,您是否……去寺卿府上看看李大人?」
裴君慎自入大理寺以来,李寺卿对其多有教导与扶持,于情于理,裴君慎都该过府去探望他老人家。
可昨夜崔英真的吓坏了他,让裴君慎断不敢再留她一人待在这南山别苑。
更何况,眼下窗外的日头又快要落了。
「裴叔,明日你回府备上补品,代我走一趟。」
裴君慎长睫轻垂,说话时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崔英。
裴叔见状便知自己这会儿定然劝不动人,只好垂首领命:「是,大人。」
白萝村离南山别苑不算太远,一来一回也只用一个时辰。
回到南山别苑,簪秋和谢嬷嬷在厨房熬药时终于忍受不住哭了出来:「娘亲,都是我不好,如果昨晚我在姑娘房中守夜,姑娘就不会出事了。」
谢嬷嬷往常教导簪秋时总是很严厉,可如今女儿自己意识到了错误,又深深自责,她便不忍太过苛责,轻声安抚道:「小秋,你还小,这事怪不得你,仔细论起来,此事其实是为娘的错。」
「六娘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昨晚竟然没有发现她心情不虞,不,不是昨晚,说不好六娘已经难过许久了,只是一直强撑着,是我一直没有发现,这孩子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着说着,谢嬷嬷竟也忍不住垂泪怪起了自己。
簪秋慌忙摇头:「不是,不是的娘亲……」
怪她,都怪她,如果昨晚她一直陪着姑娘,姑娘便不会犯傻一个人去犯险,只是这些话簪秋都不能告诉娘亲,她曾经答应过姑娘,要一直为姑娘保密的。
可是,如果保密会危害到姑娘的性命,那她还应该保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