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却已无济于事,只能瞪着浑圆双眼直挺挺地倒下。
风声,雨声,刀枪剑鸣,嘶喊搏杀,崔英耳边充斥着数不尽的嘈杂声响,然而在看见裴君慎的那瞬间,这些声响似乎全都远去。
天地缥缈,四野旷达,她那颗混乱不堪漂浮在无边无际黑夜中的心终于平安回到了身体里面。
但是谢辅江手下的兵没给他们互诉衷肠的机会,在看见谢辅江倒地之后,这群人瞬间就红了眼,不知是谁激昂封开地大喊了一声「为大人报仇」,旋即便见数十人提着刀一起冲向崔英和裴君慎等人。
无暇相拥,崔英的视线似乎只和裴君慎在半空中相会了半秒,紧接着便又转身衝锋,杀入人群。
不过这场混战并未持续多久,七影很快便带着援兵穿过吊桥将谢辅江手下的兵层层包围起来。
「领将已死,余兵缴枪可不杀。」
这是裴君慎最后交待下来的命令。
话落,他终于可以走向崔英,执起她染满鲜血的双手,目光一遍又一遍、充满眷恋地拂过她的脸颊,继而紧紧地将她箍进怀中,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低喃轻颤:「娘子,对不起,我来晚了……」
崔英紧紧环住他的腰,埋着脑袋在他胸膛上摇了摇下巴,瓮声低泣:「不,不晚,一点都不晚。」
他来得刚刚好,他们都活着,都还好生生的活着,没有比现在还要更好的结果了。
她和他还可以站在夜幕下,站在悬崖边,生死相拥。
玄元四年春,四月二十四,丑时,定西节度使谢永长秘密集结三万大军挥师南下,意图谋反。
云麾将军崔仲安接圣上密令,奉旨率漠北军奋力抵抗,不过三五日便将谢永长打得节节败退,闭城不出。
四月二十九,夜,约莫子时时分,远在长安的寿安公主伙同新任金吾卫指挥使沈季暗中围困皇宫,欲谋害玄元帝躲权。
幸而东都节度使王将军率三万大军及时赶到长安,以龙纹玉牌为令带兵入宫,反围金吾卫,救圣上于水火。
次日清晨,太阳照常升起。
除了宣政殿中不小心死了几个人,流了一地血之外,整个长安城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
只是城门打开之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圣令匆匆跑出了长安城。
五月初一,被困定西城的谢永长手中只剩三千精兵,而他派人送往长安向寿安求救的书信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反倒是崔仲安举着李玄贞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劝降令」先一步率兵来到定西城外。
大势已去。
谢永长身后是整个谢氏家族,此之一战,若成了,满门荣耀,可若败了,那便是整个谢氏家族的覆灭。
然而如今李玄贞的劝降令却言明只要他出城投降,便不追究其他谢氏族人的过错。
寿安公主已然败了,被困城中的谢永长面前原本就只剩一条死路。
既如此,他还有何理由不降?
是以当日午时,谢永长卸甲出城,降于云麾将军崔仲安马前。
半个时辰后,漠北军悉数进入定西城,而与漠北军一起入城的,还有养伤多日的崔英和裴君慎。
好不容易劫后余生,裴君慎近来比较粘人,这几日在漠北军营帐,正事为重,他还能忍着心中惦念放下崔英,去崔仲安军帐中商议要事。
但眼下入了城,万事皆定,他便半步都不想再离开娘子。甫一入城,就让簪叔直接驾着马车回了刺史府,将谢永长留下的烂摊子全都留给了声名鹊起的崔仲安。
如今府中空无一人,当初那些监视刺史府的人,早在发现裴君慎等人皆已逃离刺史府之时就被谢永长撤回了军中,不过崔英看着空旷无人的刺史府,却忽然对这栋宅子生出了一丝归属感。
从前,她只觉得这栋宅子是座偶尔可以外出的大型监牢。
走进静思院,簪秋和谢嬷嬷看着满地灰尘落叶,立马便拿起扫帚乐呵呵地打扫起庭院。
至于青玉,当日则被裴君慎派去司宅掩护司无明他们离开定西城,去了东都。
「夫君,我们何时回长安?」崔英边问边和裴君慎手牵着手迈过小花园。
不知是不是那日险些失去她的感受太过痛苦,在漠北军中这段时日,裴君慎主动向崔英坦白了许多事,从这些年他为了对付寿安的暗中谋划,到此次他被外放到定西的真实原因,一桩桩一件件,明里暗里,他全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崔英后来都不太想听了。
她本来也只是想要裴君慎以诚相待,而非事无巨细的知晓他要做什么,又要怎么做。
于是话刚问完,她立即又补了句:「不用交待前因后果,只说时间就好。」
正要详细讲述和李玄贞约定的裴君慎:「……」
默了默,他恢復往日那般板正模样,垂眸低声:「最迟半个月,召我们回京的圣旨便会送到定西。」
两人说话间穿过庑廊,崔英闻言脚步一顿,站在卧房门外仰眸看他:「这么笃定?」
裴君慎推开房门,牵着人走进屋中,不答反问:「倘若圣上无召,娘子可会随我留在定西?」
崔英面颊微热,轻瞪他:「如果刺史大人不翻旧帐,那我就考虑考虑留下来陪你。」
她当初留在长安是想尽力保护好身边的人,哪怕让现在的她重新再选择一次,她也不会改变选择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