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露出一抹惭愧之色,拱了拱手,温和有礼地说:「敬知年岁十而有四,已非幼童。」
桃月这下是真的惊了。
他比自己矮这么多,又瘦巴巴的没二两肉,像根榨干了水分的豇豆,怎么就十四了呢?
她以为最多十岁呢…
谢钦对自身样貌很了解,当然能发现她一闪即逝的错愕。不过让他感到新奇的是,这位貌不出众的宫女姐姐竟然能把情绪掩饰得这么好。
他家穷厄惯了,往日谁都能来踩上一脚。所以谢钦打小就对别人的恶意格外敏感,他也没奢望过能从谁那儿得到什么好脸色。
有时他会因为自己过于瘦小而感到无力,村中恶霸总爱欺负他家的弟弟妹妹,谢钦常想,若是他有个高大健壮的身体,是不是别人就不敢随意侮辱谢家。
可他心志坚定,这种消极情绪无法影响他太久。
家不藏富,人恆辱之,是己过?亦或是他人之过?
若穷困是罪,岂不是天底下十之有九的百姓都罪不可赦?天道有常,求一个中庸而已。穷本身没有任何罪恶,真正带来恶意的,是旁人对贫穷的歧视与苛待。
他们没错,错的是那些仗着自己一时的强大而肆意欺凌弱小的人。
人心难测,没有人能轻易改变别人的想法,谢钦不是圣人,他也做不到消除百姓心中的恶念。
但他可以尽力减少天下穷厄之士。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重责负肩,踽踽前行。
这条路很漫长,也很孤独,却是他从小就执着追求的道。
桃月注意到少年清澈见底的瞳孔,由衷感嘆:「二公子心有沟壑,眼含千秋,来日可期也。」
面对自身缺陷,不胆怯逃避,不自怨自艾,而是坦然承认,积极接受。
她对谢二公子的过往略有耳闻,知道他出身穷苦,在谢大人发达前也没经历过正规的学堂教育,这样的情况,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见识。
可他到了气势恢宏的皇宫,也只展露了些许惊艷,很快,这抹惊艷就被其他情绪取代了。
她虽看不分明,却也晓得,那大概是一种一往无前、无坚不摧的勇敢。
他心里有自己必须坚持的信念,而他一直坚定地往那个方向前进,所以无所畏惧。此途险阻无数,但都不能成为阻止他前进的障碍。
温和如他,也将在荆棘面前,果决挥刀!
桃月欣慰一笑,缓了脚步,慢慢站定。
她伸出手作了个相迎的动作,轻声说:「披花宫已到,贵妃等候多时,您请进吧。」
如果是个软脚虾,恐怕也不值得娘娘倾注心血相问。他有执念,亦有勇气,便能成为娘娘麾下的一步神棋。
谢钦站在庭前,望着那精緻得无以復加的雕花红木门,迟迟不敢进去。
风声呼啸,不知从哪儿钻出一声猫叫,和在风里,充斥着他的耳朵。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日和徐行见面的场景。
自从大哥为他们置办宅院后,他和母亲、弟弟妹妹就搬到了县城里居住。大哥托人为他在县上找了家不错的私塾,先生曾经做过六品官员,年纪渐大后携家带口告老还乡,閒来无事便做了教书匠。
老师是好老师,谢钦自知从前欠缺太多,所以在学习上更加刻苦努力。同学花两个时辰背书,他一定比别人多花一倍的时间,将先生布置的任务翻来覆去的诵读,直至倒背如流。
那日,他也是这般坐在门前读书。一双黑靴在他眼前定住。抬头,是个身材雄壮,目似鹰眼的男人。
谢钦愣了愣,温和地笑起来,问他是不是迷路了。
那人却摇摇头,冲他抱拳道:「您就是谢大人的兄弟吧?」
「如果您说的是谢云臣,那他的确是家兄。」谢钦不晓得他为何突然提起兄长,此刻也有些云里雾里。
他不表露丝毫诧异,只静静盯着大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可算找着您了!」汉子喜出望外,接着说,「在下徐行,不知如何称呼?」
谢钦微微笑道:「我叫谢钦,请问您找我有何要事?」
徐行皱着眉说:「您可晓得前不久盛京发生了国人暴动?」
他颔首以对:「略知一二。」
「既是如此,您肯定也清楚暴动发生的原因就是百姓不满改革。而改革,正是谢大人一手促成的。」
谢钦脸色一僵,道:「莫非您是受皇命而来,要追究这件事?」他想了想,又说,「大哥人在京中,若是想要问责,没有必要特地跑来寻我。」
他眼神严肃,没有半分嬉笑之色:「您有什么目的,还是直说吧。免得小子东想西想。」
徐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自顾自抛出了下一个疑问:
「您觉得,谢大人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他问得无理,谢钦听着已经有点动怒。可他生性温和,再大的火也不会对陌生人发。于是忍着不悦,说:「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在查我大哥吗?」
好小子,还挺护着他哥。
徐行朗声笑了笑,仰头,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流云。
「谢大人为国为民,我哪里敢查他。清者自清,如果他行得正、坐得端,我问问又何妨?您何须恼怒。」
这话居然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谢钦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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