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只是站在床边看着谢沉,就是连坐到床边靠近他一些都不愿意。
谢沉见此,心中更是大痛,自从出了那些事情之后,他一日老过一日,很快眼角就已经沟壑纵横。
谢沉还存着一口气,就是等着见谢琼婴。见到了谢琼婴之后,他若迴光返照,终于有了几分力气说话。
「少允,少允啊......」
谢琼婴仍旧没动。
谢沉眼角沁出泪水,泪珠划过眼角,落在了沟沟壑壑之间。
「是我厚此薄彼,是我厚颜无耻,是我看着身边的人,又想着底下的人......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丈夫。近些时日,见你如此模样,才想起来了当初的你好像也确实是这样,是我一直看不见罢了。如此一来,谢家的重担交到了你的身上,我也能放心了......我知道我没脸能跟你说这些话,可如今你哥哥去了,我也要走了,父亲对不起你,是父亲的错,父亲不敢去求你原谅,只是可不可以再让父亲看看你......我怕到了底下以后,你去阎王爷那里告我,再也不肯来认我了......」
谢沉这些年来,从没有主动看谢琼婴一眼,直到将死之时,才能将他彻底装在眼中。从前谢琼婴渴望父爱,他却如何都不肯施舍,可如今谢琼婴远离了他,他却恍然发现,原来他也是他的儿子啊。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啊。
谢琼婴看着谢沉一直朝他竭力伸手。
他没有动作,只是淡声说道:「整整二十年,一年三百六十日,七千余天啊,父亲于我只有凛冬,而无春夏秋。六亲缘浅,少允福薄至此,如今却也不怨恨了。因我明白,这世间的爱从来都是不均等的,无论什么事也都无法用公平二字言说,即便你如此为父,我也不能如何。少允自认为儿子当到这样的地步,已经是十分良善了啊。可现在我都放下了,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都到了这样的境地,竟还困顿人世伦常。」
可笑可悲,可嗟可嘆。
他的语气颇为悲悯,此时若是神明低语。
「少允......父亲真的知道错了,就让父亲再看.......再看一眼你行不行啊.......」谢沉浑浊的双眼几乎都要睁不开了,那隻手却还不肯放下。
屋内灯火闪烁不停,谢琼婴的眼中跳动的火光明明灭灭,他最后还是对谢沉极力想来碰他的手视而不见,背过了身去缓缓道:「父亲如今这样,少允就只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从始至终,他就是连谢琼婴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当初谢沉是个狠心的父亲,如今谢琼婴便当了个薄情的儿子。一报还一报,这世间的事情从来都是如此。
谢沉终是没有挺过去,约莫子时,京都谢家的那位国公爷就此辞世。
崇明二十四年春季,这年谢琼婴二十一岁,他是大昭最年轻的状元,亦是最年轻的国公爷。
自从谢沉死后,他承其爵位,殿试之后,连中三元,金榜题名。
谢琼婴这人在众人眼中恍若传奇,年少之时一篇策论惊绝天下,却在最好的年岁误入歧途,成为了桀骜难驯的纨绔子弟,然而娶了妻子之后,却又浪子回头,弃邪归正。本是豪门贵胄、五陵年少,却又身穿儒衣,坚决参加科举,在科举之中,一路榜首,夺取状元。
也是在这一年,朱睿言封王迁离京都,非诏不得入京。自此,皇太子一事也再无了争议。
又过去了六年,谢琼婴早也已经升入内阁,辅佐帝王。这年,已逝首辅曾推出的新政也终于能够大行天下。
不少的人会去好奇,当年「名震一时」的京都纨绔,究竟是怎么从吊儿郎当,变成了如今这样。问得人多了,最后竟有人问到了当事人面前。
而这位传奇人物只轻飘飘八字:为人夫君,自当刚强。
这话在京都里头起了好大一阵热闹,不少人都将此话挂在嘴边说着,尤其是小娘子们喜欢说这话给郎君听。就连谢琼婴也因为这话没少被同僚责难调侃,说是听家里头的娘子说这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好在这事起得快,散得也快,后来也没什么人一直挂在嘴边了。
时至夏日,天气炎热,蝉鸣不休。
天色将晚,谢琼婴穿着一身绯红官服,从衙门里头走出,路上碰到了同僚对他唤道:「少允,走啊,今个儿我在酒楼里头摆宴,赏脸来吃些呗。你说说你,这回人都要去江南那边了,吃最后一顿饭怎么了?走呀走呀!你家那位定不会说什么的!」
谢琼婴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她肯定在家里头等我。我还有小孩呢,晚上回去一身酒味,熏着人了她会推我出房门的啊。」
同僚有些震惊,「难怪我不见你吃酒了,竟是这等缘故?!天不怕地不怕的的谢阁老,竟怕这些?你少说胡话了,我可见过你家夫人,也不像是这般彪悍的人啊,竟还压着你不让你喝酒了?你说这些的,我可不信。」
谢琼婴:「天地良心,我从始至终可从未说过她一句坏话啊。全是你自己在那头无端揣测,若是到时候我从江南回来,听到了什么风声,说什么我谢少允娶了个悍妻诸如此类的话